民国二十六年,即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七天前的一个拂晓,日军利用大雾和大潮的恶劣气候,在杭州湾成功登陆,对淞沪实施迂回包围,守卫沿海的部队因为部分兵力已抽调支援市区作战,防线空虚终被日军攻破,蒋介石被迫于11月8日下令全线撤退,日军于11月12日占领除租界地区外的上海全境,一时间,上海各地风声鹤唳处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英美法租界为了不与日本产生摩擦,相继在各自的租界内禁止游行等抗日活动只能转入地下。
沈默然伤愈后回到原来的联络站,同泰里的房子已经不适合继续租用退了房,组织上考虑到他的身体还需要长时期的调养,准备将他调回后方工作,他的母亲沈家阿婆在得知儿媳妇被日本人杀害,孙子也没了后一病不起,几日后便离开了人世,沈默然悲痛欲绝,发誓要为母亲和妻子报仇,申请留在上海加入了锄奸队,后改名为“野鹰队”,由他专门负责进行对敌暗杀活动。
日军占领上海后,宇喜多井首先带着军队赶到吴淞区的宝顺分行,门是开着的,搜索到地下室,发现里面钱箱一片狼藉,被撬开了好几个,法币明显少了很多,四周的环境乌烟瘴气,有吃剩的发了酵的菜,有打碎的酒瓶子,不用猜一定是自己派去的几十名武士所干。他们在地上发现了几块当初莫依萍大出血的斑迹,马上令士兵全部房间进行搜查一遍,没有找到他们的踪影,有两个士兵抬着一具包裹帆布的尸体上来,立刻散发出浓密的恶臭味,打开一看是具赤条条的孕妇尸体,皮肤微微有些发黑但面貌清晰,宇喜多井当即认出是他的得意情报员沈默然的太太,心中顿然吃惊,当初他派十几名日本武士看守这里的任务是保护宝顺分行地下室内的钱,这些钱虽然是白敬斋的,但根据他们之间的股份合同,一半实际上属于日方的,在在三个月的两国交战期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个谜,从加藤、英子和十几名帝国武士失踪的现象看,可能是被中**队逮捕了,但这里的法币只缺少了很少一部分,如果中**队来过,撤离时应该全部运走才合理,这是宇喜多井疑惑不解的地方。
下午,宇喜多井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中国翻译,打扮成商人来到同泰里沈默然的家了解情况。大楼底层周太太正坐在小凳子上拣菜,她与老伴已经彻底退休闲在家里,看见三个西装革履的大男人进来往楼上直冲,觉得似曾相识,随口问:“先生,你们找谁?”翻译抢先回答道:“我们找住在二楼的沈默然先生。”周太太听罢“啊”的一声,露出惊慌的神情站起身,宇喜多井向翻译递了个眼色,翻译问:“怎么回事,他人在吗?”见周太太有些犹豫,解释道,“哦,我们是他以前的朋友,初到上海来找他。”周太太见宇喜多井有几分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对方说是沈默然的朋友,也就信以为真,望望四周神秘兮兮地说:“他人早就搬走了,上个月还被日本特务用枪打中月复部,救进医院里去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不过听说前段时间他来过这退房,我不在,我家老头子在,他知道,我不知道。”翻译问:“他是在这被日本特务枪打伤的吗?”周太太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不过我和老伴都没见着,听说的。”这时周教授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自关洁退房离开这后他闷闷不乐,听老伴在外面跟人说话,总觉得是关洁回来了要出来看看,这时他激动的出来一眼就认出宇喜多井,心惊肉跳的从老伴后面拉拉她棉衣不让说话,宇喜多井也觉得见过这老头,微笑着朝他礼貌的点点头,周教授知道他是日本人,而且不是一般的日侨,当初沈默然是在为他做事,整天鬼鬼祟祟的关在房间里,后来被日本人所伤一定是跟政治有关,忙怯生生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这里是租界,宇喜多井不敢乱来,对其他两人一指二楼,三人一块上楼梯,周太太知道他们的用意想去原来沈默然的家看看,急了,因为这房间空置后,正巧他们的儿子带着女朋友来上海,说长期住下不走了,因为儿子带着女朋友,在家住十几平米老头子在不方便,就租下了沈默然空下的两间中朝南的那间,本来是让儿子女朋友一个人住楼上,儿子在父母床边搭个铺,后来儿子老是晚上偷着上去睡,说女朋友怕孤单,老两口晚年得子非常宠爱也没办法,小孩子男女之事他们也管不了,也就随他们去了。这时,周太太跟上焦急地说:“沈先生真的搬走了,这里现在我儿子在住。”宇喜多井没有理睬她,直接让翻译敲门,门打开里面探出一个小伙子的脑袋,他就是周教授周太太的儿子周晓天,今年十八岁,北平大学毕业生,是那所学校学生会主席,长期从事抗日救亡工作,上海沦陷后,带着已是女朋友的同学张恩华来上海参加上海各学校内部的抗日救亡工作,他问宇喜多井他们:“你们找谁?”周太太快步跟上来说:“天天别怕,他们是来找你这以前的房客的,我说搬走了他们不信。”宇喜多井很不客气的将门一拉推开周晓天三人闯了进去,周晓天不知道他们是日本人,态度激烈地指责道:“你们怎么可以私闯民宅,你们是谁?”这时周教授也冲了上来,慌忙抱住儿子捂他的嘴巴不让他多说,怕得罪日本人,周晓天挣月兑他跑到床边保护正生病躺着的女朋友张恩华。宇喜多井来过这好几次,熟悉沈默然家的摆式,一看也确实大变了样,见床上蒙头睡着个人,警惕的过去一撩棉被,露出穿了****的一个女孩子,瞪大着惺忪的眼睛。张恩华生得漂亮,胖乎乎的,卷在被窝里就像一个大肉团,宇喜多井不由自主的漏出了句夹生中日混合语:“幺西,很标致。”周晓天推开宇喜多井大声道:“住手,真没教养。”宇喜多井并没计较,挥挥手出门走到对门原来沈家阿婆的房间指指,翻译问他们:“这间谁住?”
他们下面闹出声音被刘秋云上卫生间时听见,站在楼梯口看了很久,宇喜多井戴着礼帽她没认出来,以为是普通中国人,生硬地问:“你们是查户口啊,这边查好查那边?”匆忙走下楼,与宇喜多井面对面时认出是沈默然的日本同事,他遭日本特务暗算事情发现后,刘秋云明白沈默然不是南京就是延安的,与日本人不是一路货,这个时候日本人来找他绝非善事,也不想得罪他们,尴尬地笑笑说:“是您哪,找沈先生吗?他呀,早搬走啦,都一个月前的事情了,现在他和母亲的房间一个我租给了他们家的儿子。”她指指身边的周教授夫妇,又指向另外一间说,“这间还空着,不信我打开给你们看。”说着回去取了钥匙打开让宇喜多井检查,房间里除了几样沈家阿婆走时留下的大件外没有细软和有价值的物件,宇喜多井翻了翻悻悻的离开了。
至此,宇喜多井已经确认沈默然是个打入他情报机关的间谍,心里有说不出的懊悔,在接纳他加入本组织的近一年来,不少绝密情报是通过他手发往中国战区各重要单位的,也一定传给了敌方,帝国陆军与海军素有很深的矛盾,一直相互明争暗斗,他属于日本陆军情报部门,如果这事情被海军知道,作为武器攻击陆军,他负不起这个责任,所以必须在事情暴露之前查出缘由,找到替罪羊。
宇喜多井一席人刚走出大楼不久,在弄堂口碰见郝允雁领着女儿回家,宇喜多井跟人说话没有注意,郝允雁认识他,心想,沈默然他们打死一个日本人后想必这是来寻仇的,马上低头逃回楼里。二楼仍围着邻居在议论刚才的事,周晓天年轻气盛在那埋怨父亲,说:“你抱着我干嘛?早知道他们是日本人我就不让这帮强盗进了。”周教授急忙摆手说:“现在日本人占领了上海,这话可别乱说啊。”周太太推开老伴打圆场说:“这是租界,日本人不敢为所欲为的,别吓唬孩子。”周晓天理直气壮反驳说:“什么租界,这里是中国的土地,日本、美国、英国和法国都是强盗,租界是**的清政府丧权辱国对外签署的《马关条约》诞生的,我们不承认。”
郝允雁跑上楼紧张地问:“不好了,我在门口看见经常来这的那个日本人了,是上我们这来的吧?”她望望四周的邻居又问:“是找沈先生的?”周太太说:“你没看到刚才那个领头的日本人气势汹汹的样子,搜查这房间搜那间,我儿子女朋友生病躺床也被他粗暴的掀开被子检查,真没王法了。”周教授是怕事之人,连忙责备道:“你少说两句不行吗?现在日本人在上海势力猖獗,别以为这里是孤岛,上个月他们不是派人来暗杀沈先生的吗?所以我们老百姓别多嘴。”周晓天不满父亲的话,批评道:“阿爸,你这是投降主义言论,抗击日寇人人有责,连蒋委员长也说,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周教授打断儿子说:“得得,你别跟我上爱国主义课了,学生就好好读书,一个不懂政治的人非要去惹政治,其下场是可悲的,你阿爸是不想看你被人利用。”周晓天很不服气,斩钉截铁道:“我已经毕业不是个学生了,我有自己的头脑谁能利用我?当今中国已经到了民族危亡的时刻,每个中国人都有责任行动起来。”
两人还想争辩,刘秋云马上把他们劝开,不耐烦地抱怨道:“别吵架了,你们到自家房里关起门来讨论吧,我不想这里变成政治讲坛。”说完生气地上了楼,郝允雁跟了上去,劝说道:“姐,别这样,你今天怎么了?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那些日本人来找沈默然没找到又怎么着啦?”刘秋云这回真的动了气,上个月沈默然的人在这楼里打死了日本人,她认为沾了血腥气不吉利,刚才日本人来寻仇没有找到沈默然,相信不会善罢甘休,倘若以后再在这里大动干戈,势必会牵连到她这个房东,怒气冲冲撕下一张年历,背面是白色的,从抽屉里取出支儿子留在家的钢笔,墨水有点干枯使劲晃着。郝允雁不解地问:“秋云姐,你这是……?”刘秋云气呼呼说:“我一把年纪了,只希望能够好好的守住我丈夫留下的房产,不想管国家的什么事情,我们小老百姓也管不了,你看上次这里枪战打死了人,还好巡捕房没有找来,要来调查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允雁哪,你以后也注意点,别人的事少掺和,把丈夫的病医治好,女儿抚养长大就行了,要出点事儿他们怎么办?”郝允雁不同意她这话,但碍于面子不想同她争辩,敷衍道:“好好,知道了。”刘秋云显然气还没有消完,接着说:“年前我和你还有楼下的周太太一起去庙里烧香,我祈求的是我们这栋楼能够太平,没料现在越来越离谱,以前是有个唐辛亥引来了政府的人追捕,连关洁也莫名其妙的遭罪,周教授呢被****用斧头砸成脑震荡,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如今直接就死人了,这香烧了没用,还得来硬措施,这不我得写个告示。”她从杯子里倒了几滴水在桌上,钢笔沾几下总算写得出了,沙沙沙的在年历背后写道:“本楼莫谈国事,违者自动交房!”郝允雁怯怯地说:“这样写是不是语气太硬,不好吧?”刘秋云回答很干脆:“没什么不好,我是这里的房东大家也得体谅我。”说着拿来面粉调成糨糊,说,“走,下去帮个忙。”
告示贴在底层走廊的墙壁上,周太太在闷饭,用一块废铁板垫在炉口与锅底之间散发出浓浓的焦味,她们下楼时没有去搭讪,瞥了眼默不作声,像没注意似的认真转着炉子上的锅,等她们贴完上去后,周教授刚才在门缝正瞧着,跑出来对老伴说:“这事你可别多话啊,又不是在说我们一家。”周太太很不高兴,咕噜道:“有什么希奇?赶明儿我有空外面找找别的房子,好像就她有一样,这分明就是专指我家天天。”
从这天起,周太太对刘秋云这个房东产生了深深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