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下之际,华然也归家了。华然虽是一个小村子的教书先生,可总有那么一份气质从身上挥发出来,看似便像是都城里的贵公子。但这些东西,华夕乐即便是猜疑也不会说出来。
“乐儿,今日跟瑜儿去哪里玩了?”华然看着扑在床榻上的华夕乐和文瑜,笑了笑,却也不得不装作一个严父模样。
华夕乐在床榻上打了两个滚,狠狠地压在了文瑜的身上,接着淡淡道:“父亲大人,你这招已经没用了,我华夕乐走得正,行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顾悦从厨房里走出来,恰好听到华夕乐的话,怒道:“你这孩子,像什么模样!”
“父亲大人,娘亲欺负我……”接着,华夕乐便低下了头,装作一副哭泣的模样。
文瑜被华夕乐压得死死的,差点连气也透不了一口,现在一心一意就是想要把华夕乐拉下来,可是谈何容易?文瑜只好认命了,任由华夕乐压在自己的身上。
华然走到**身旁,悄悄说道:“这……悦儿,孩子还是慢慢教吧,急不得。”
顾悦生气看着华然,道:“你看,这孩子便是你宠出来的!”
每每回想起那快乐的时光,总是令人留恋,只可惜好景不长呀。
“公主,在想些什么呢?”一名婢女在为华夕乐梳头,却久久不得回应,便开口问道。
这五年的生活,她一直也是如此。
每日看着后宫的那群女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每日不是梳头,便是沐浴。
华夕乐知道,就是因为这皇帝的偏爱,使得自己落在众人巴结的对象之中。但这种生活,并不是华夕乐想要的。华夕乐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挂念着先前的生活。
对这种公主生活,华夕乐看在眼里却是牢笼一般。
华夕乐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又想起了年少时的往事。
那一日,阴风怒号。yin雨霏霏,连天不开。
华然打着伞回来,华夕乐一个劲地扑上去,撒娇扯着华然的手,道:“父亲大人,抱抱乐儿。”
“好,抱抱。”华然把华夕乐抱了起来,华夕乐却也不着急,在华然耳畔细声说道:“父亲大人,亲亲乐儿。”
“好,亲亲。”接着,华然便在华夕乐的脸上蹭了两下,亲昵地喊着小宝贝。
这一幕,看在别人的眼帘煞是幸福。
这一天很奇怪,整个村子的气氛都不同了。
华夕乐按以往一般,吃了饭就在床榻上打着滚,顾悦收拾东西,而华然便走到了床边。
看着华然眼中的眸光,并不像是往前一般的装作严父,而是——深情。这种深情华夕乐很多时候都想要拥有,但是齐大娘曾经说过:“人一生中最深情的时候,不是生离,便是死别。”
华夕乐猛地从床榻上站起来,此时华夕乐站在床榻上,却已经与华然一般高了。
“乐儿长得好快呀,都与爹爹一般高了。”华然从床榻上抱起了华夕乐,仔细瞧了瞧,道:“乐儿生得真是好看,就像你娘亲一般。”
华夕乐挣开华然的怀抱,华然拗不过,只好把华夕乐放在了地上。随即,华夕乐立马再重新爬回到了床榻上,挺直了腰板,眸中充满了泪光,却也不敢落下。却还是逞强道:“父亲大人,现在乐儿比你高大了,乐儿有能力保护你了。”接着,华夕乐踮起了脚尖,把双手放在了华然的头上,道:“乐儿可以为父亲大人和娘亲遮风挡雨!”
此刻,华然就先落下了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顾悦一脸平静从厨房走了出来,一家三口没有了方才那种压抑的气氛。而是一家子窝在床上,彼此相连,彼此依靠。
华然和顾悦挨在床榻上,而华夕乐便睡在了中间,双眼却久久不闭。
“乐儿是不是睡不着呀?”顾悦轻声问道。
华夕乐没有回答,她真的不知道,这些好日子还能持续多久,或许——下一秒便就失去了。
华然也知道华夕乐的那些小心思,便开口道:“既然乐儿睡不着,那我们聊一聊好不好呀?”接着,华然便自顾自地说道:“为什么乐儿爱叫我‘父亲大人’呀?”
顾悦抢答道:“这傻孩子肯定是听齐大娘说多了‘大人’了。”
华夕乐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摇了摇头。
见着这种情况,华然装作不悦,道:“乐儿既点头又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华夕乐会意,嘴角扯出了一个最佳弧度。笑着道:“齐大娘那里乐儿是时常听到‘大人’二字的,不过,我唤父亲大人做‘父亲大人’并不是因为如此。”
两人异口同声道:“那是因为什么呢?”
华夕乐装作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道:“古语有云:仁者无敌。既然仁者无敌,父亲大人是‘大仁’,那便无敌中的无敌了。”
很离谱的歪理,很明显的歪理。但华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答道:“乐儿真是会哄父亲开心呀,那……乐儿想要父亲和娘亲唤你什么好呢?”
华夕乐眯上了眼睛,甜甜道:“唤我乐儿小宝贝吧。”
“小宝贝,小宝贝,小宝贝……”在一声一声中的呼唤中,华夕乐忍不住疲倦沉沉睡去。
此时,夜已深,正值子时。
华然与顾悦现在早已经坐到屋外,在河边的草地上相拥而坐,华然轻轻拨开了顾悦眼前的头发,温柔道:“悦儿,今晚的月色似乎特别美。”
月光笼罩着两人,使得二人在月色轻纱下越发模糊,神秘。
顾悦靠着华然,握着华然的手紧了紧,却是淡淡道:“你猜我们还有多少这些日子?”
华然自然明白。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华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混杂着雨后泥土的新鲜,不由得大悦。看着顾悦,眸子中只有顾悦一个人的面容,接着,华然深情道:“我们已有八年七月这样的日子了。”
其实,华然从来也没有担心过什么时候结束,而是关心开始了多久。这样的数据,令人更加欢喜。数下去和倒数上来,确实是有着很大的差别。
顾悦看似生气地推了推华然,不悦道:“看你说成这个样子,怕是一点也不着急的,在你心中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吗?”
华然叹了一口气,搂顾悦的手紧了紧,轻轻道:“我当然有事情会担心。我会担心乐儿的生活,我会担心你的将来,我会担心瑜儿那孩子,我会担心……”
说了很多很多,顾悦也不耐烦地听完了,却明白了些东西。
顾悦枕在了华然的腿上,道:“你可以直说你最担心的事情。”
此时,华夕乐已醒来。她睁大眼睛看着屋檐,脑袋空空一片。在她身边没有了华然的轻声细语,没有了顾悦的喋喋不休。华夕乐扯开了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外。
一阵寒风吹来,华夕乐打了一个颤抖。
但远远的一双身影轻而易见,华夕乐踮起脚尖快步躲在大树后面,离两人最近的一颗大树。
华然思虑已久,叹了一口气,道:“我最担心,乐儿那丫头知道实情后,她会恨我这个父亲。”
华夕乐躲在后面轻轻摇了摇头,咬了咬牙不肯让眸子里的泪光落下。
很小的时候,尽管华然不让自己接触任何的政治,国事。但是,再落后的农村,再平凡的人都会知道这个云漓国君主是姓君,而有三大家族相互牵制、相互依靠——代代出丞相的柳家、代代出将军的李家,还有,富可敌国、垄断了皇家所有业务的——华家。
虽然不想要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华夕乐也会知道其中的一些道理。
华夕乐清楚记得,这么多年来,华然教给每个学生的第一句都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便是这八个字,使得华然不能掩饰自己的身份。华夕乐知道:她华夕乐的父亲大人,是一个正直、伟大的人。
一阵风吹来,把华夕乐的思绪都吹回来了。她猛然走回家中。
华然抱起了顾悦,轻声道:“风大了些,咱们还是先回屋里吧。”顾悦点点头,闭上了双眼。
华夕乐在床底下的一堆果子中找出了两个最好看的,连忙到拿到厨房的一瓢水中洗了洗,放到了桌面上。接着,又跑到了华然的书桌上,拿起自己最常用的一枝毛笔,染了染墨,在纸上写道:上天赏给你们的礼物。
看了看自己龙飞凤舞的字,华夕乐颇为满意,点点头,把纸放到了果子旁边,便连忙爬到床榻上,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此时,灯火通明,华然一进屋子便看见了那纸条。放下了顾悦之后,顾悦细细观察了那两个果子,诧异道:“这果子便是文家的果子了,这丫头居然藏起来也不还给文家,活该那丫头被追着打。”
而华然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那张纸条:上天赏给你们的礼物。
华然忍俊不禁,看向一旁的顾悦,道:“这孩子难道还以为自己是上天,居然还写上‘上天赏给你们的礼物’,那我们是不是要谢恩了?是不是要拿咱们去祭奠上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