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头死秃驴,还真不怕狼扽哩。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拿扫帚来!”
有人从教室里寻来一把用细毛竹扎成的老扫帚,王世红接过去,用洋火点着。
噼啪作响的火苗,在我大伯脸前乱跳。
“你说还是不说!”王世红用燃烧的扫帚指着我大伯威胁道。
“呸!”我大伯朝王世红的脸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啊!”随着我大伯一声惨叫,怒不可遏的王世红,点着了我大伯的胡子。
“你这个听不来人话的丧门星,玩啥不好,偏要日弄这些破什烂骨。”回到家中,我父亲从堂屋跳出来,一把揪住我的领口,朝我脖颈就是一掴子。
我一坐在院子里,哭了起来。
“打娃做啥,你有气,朝我来撒。”大伯听见我的哭声,从小楼的炕上喊道。
“你是立了功还是咋的。”我父亲听到我大伯叫喊,不顾我母亲的阻拦,“噔噔噔”上了小楼。
“你要干啥?”
“干啥,你还嫌我们家遭受的磨难少吗?整天不干正经营生,还害人害己。”
楼上,传来我大伯和我父亲的吵嚷。
不一会儿,我父亲提着我大伯那个装木鱼的羊皮胎,往外闯。
我大伯因为批斗时受了伤,跌跌撞撞地下炕来阻拦,被我父亲一把掀开。
我父亲把木鱼提下来,倒在院子地上,一个一个扔进炕洞里,放一把火,烧了。
“佛爷呀。”我大伯痛苦地申吟着,瘫坐在小楼门口。
那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
我大伯挨了整,木鱼又被我父亲一把火烧了。这一切的不幸都是因我而起,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开完批斗会后,我大伯已是遍体鳞伤。我躺在炕上,依稀还能听到小阁楼上大伯粗重的喘气声和时不时的申吟声。我几次想起来去看看我大伯,但又怕被我父亲发现,只好捂在被窝里,不敢动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房门开了。
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见我大伯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拐地挪到我的炕前。
“大大。”我轻轻地唤了一声。
“娃呀,大大对不住你呀。”我大伯用他粗大的手,心疼地抚模着我的头。
我看见我大伯被火烧伤的脸上,流下两行痛苦的泪水。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大伯流泪。想必他心里很痛。
“不,大大,是我对不住你。”
“嫑说了,娃儿,好好睡吧,大大要走了。”我大伯说着,凑近我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一下。
“大大。”我一把抓住我大伯的胳膊。
“大大的身子是佛爷给的,临完,还得还给佛爷。”我大伯说完,慢慢挪开我的手,“哧溜”一下,化作一股青气飘走了。
我一骨碌翻起来,披上衣服,趿上鞋子追了出去。
我一直顺着那股青气飘走的方向,追呀追呀,可那青气飘过马脊梁,闪进林棵不见了。
“佛保。”就在我踟蹰不前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我大伯的唤声。
我寻了好半天,才在林棵那面的一个大水潭里看见了我大伯。
那水很清,我大伯静静地躺在水底,他脸上的伤痕已经没有了,花白的胡子重新长满了脸颊。在明亮的月光下,他的表情显得那样安详、宁静。
“大大。”我大喊一声,朝水潭奔去。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见我大伯浑身上下虹光闪烁、五彩纷飞。
紧接着,我大伯端坐于一朵硕大的莲花之上,缓缓升起。他的身后,霞光斑斓,彩云飘飞。整个水潭周围弥漫着雄浑的诵经声,就像成千上万的喇嘛聚在一起做道场。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大大。”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禁不住又大叫一声。
这叫声惊醒了我,原来是一场梦。
第二天,家里人发现我大伯不在了。我父亲找遍了庄子,找遍了庄子周围的沟沟岔岔,也没有找到我大伯的人影儿。
令全庄人蹊跷的是,大碉上面的神石随着我大伯的失踪也不见了。
“他过惯了寺里的日子,许是又到哪里云游去了。”一天,我父亲找我大伯回来,坐在堂屋门前,一边抽黄烟,一边对我母亲说。
“我看不对劲,要是他大大出远门,总该告诉家里人一声。♀再说他力气再大,也不会背着那么大的神石云游。”我母亲持不同意见。
“那天晚上我梦见我大大了。”我终于忍不住小声对我母亲说。
我父亲用疑惑的目光瞧住我。
“真的,我梦见我大大睡在水里。”
“这娃说梦话哩。”
我父亲不相信我的话,也就没当做一回事。
几十天后,庄上放羊的石娃跑到我家说,他在后山的一个沟岔里看见了一个死人。
我父亲一听,赶忙撂下手头的活,拉起石娃就往后山奔去。
我父亲赶到时,只见一群老鹰实压压围在沟岔的一个圪崂里,正疯狂地啄食我大伯的尸首。
我父亲狂呼乱叫着,用土块轰走老鹰。可怜我大伯的尸首早被老鹰啄食得面目全非。两只眼睛也只剩下两个空空的窟窿,着实吓人。他的胸前,还死死地抱着大碉上面的那块神石。
我大伯出事的地方,原本是个干沟岔,前些日子因为连下了几场雨,积了不少水。我大伯抱着神石跳下去后,身子就扎在水下的淤泥里。后来,赶上天旱,沟岔里的水渐渐蒸发,我大伯的身子才慢慢露了出来。
“天尊呀。”我父亲大喊一声,瘫倒在我大伯的尸骨前,晕了过去。
我大伯死于非命,按当地的习俗不能在家中停灵,所以我父亲央人将我大伯的尸首抬回来之后,安放在我家的后园里。
那时正值暑夏,园子里到处都是“嗡嗡”乱飞的苍蝇。我父亲安排给我的任务,就是拿着一个破扇子,坐在我大伯的尸首旁,为他驱赶那些讨厌的苍蝇。
我大伯的怀里还死死抱着那块神石。
有人说,神石得留下来,那是八角大碉上的供品。
有个胆大的汉子来取我大伯怀里抱着的神石。可我大伯将神石抱得很紧,咋也不肯放手。
“我来。”这时一个身材矮壮的年轻人拨开人群,扛着一根铁钎走了过来。
他来到我大伯的尸首跟前,将铁钎塞进我大伯的胳膊底下,用力一撬,只听“咔嚓”一下,我大伯的胳膊折了。
神石“嘭噔”一声,从我大伯的怀里滚到地上。
就在神石落地的瞬间,我分明听到我大伯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我大伯因为自小做了活佛,所以没有子嗣。但我们庄上的风俗是,人死之后,一定要有后人扶棺。
为这事我父亲伤透了脑筋。
我大伯虽说是我们家的成员,也确确实实是我祖母所生,但他与我祖父却没有血缘关系。他的生父是和我父亲同辈的王老蔫的弟弟,这在辈份上有差错。王老蔫是我大伯的亲伯父,但现在已是人亲房不亲,他们家伍肯定不会认我大伯。再说,我父亲也最怕跟他们扯在一起。
“世文自小与他大大投缘,就把世文过继给他吧。”我父亲一狠心,说。
就在我大伯入葬的头一天晚上,我父亲把我叫到后园为我大伯临时搭起的灵堂前,拿来一根红线,一头拴在我大伯的灵牌上,一头拴在我左手的食指上。接着,用一根针刺破我的指尖,很快,从我食指上流出的血珠滴溜溜顺着红线淌到我大伯的灵牌上。
那一刻,我仿佛觉得,我和我大伯的生命融为一体了。
就这样,我成了我大伯的继子。
我大伯的身份很特殊,无法埋进祖坟。他的墓址选在了**坡。
第二天是我大伯下葬的日子,天气却突然阴了下来。
发灵的队伍出发了。因为下葬忌讳下雨,抬棺材的人越走越快。
我抱着大伯的灵牌,走在最前面。因为抬棺的人在后面催着,我几乎是一溜儿小跑到了**坡。
就在我大伯的棺材刚抬上**坡时,猛听得头顶一声炸雷,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似乎是一个不祥之兆。
我大伯入葬没几天,王世红病了。
王世红发病的那天晚上,他狂呼乱叫着冲出家门,像疯子一样在巷道里窜来窜去。闹到半夜,他又来到我家的门口,趴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冰凉的地面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大呼:“我听到老锁南普的马蹄声了,我听到老锁南普的马蹄声了。”
等我父亲提着灯笼走出家门时,门口已经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贡布兄弟,我的好兄弟。”王世红一见我父亲,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扑向我父亲。
我父亲被吓得倒退了几步。
“兄弟嫑怕,是我呀,是我呀。”王世红声音怪怪的,听起来与我大伯的口气十分相像。
“你嫑胡说。”我父亲很难堪。论辈份,王世红得管我父亲叫叔。
“咋,连你都不认我了?”王世红死死地拽住我父亲的袖口不放。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王老蔫拄着拐棍赶了过来。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孽障。”王老蔫扬起巴掌,朝王世红狠狠地放了一掴子。
王世红许是疼了,乖乖地放开我父亲的袖口。
“王老蔫,你还有脸教训我?想当年,要不是你贪图钱财到王烧子家当啥破管家,哪有后来这些丢人事。告诉你们,老锁南普发怒了,他正骑着那匹神马,朝这边奔来,看不把你们这些不肖子孙,一个个踏成柿饼。”王世红捂着被王老蔫打疼的脸,一边跳,一边骂。他说话的口气活生生像我大伯,听得周围的人浑身的皮子都发麻。
“畜牲!”王老蔫气急了,提起拐棍向王世红的脊背打去。
“哎哟。”王世红惨叫一声,昏倒在地上。
看热闹的人一下子都围了过来,想看个究竟。
不一会儿,王世红醒了,他莫名其妙地望了望周围的人,悄悄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上的土,默默地离开了。
“贡布,回去吧,这娃怕是中了邪。”王老蔫冲我父亲说了一声,跟着他儿子走了。
看热闹的人也都嘻嘻哈哈地笑着散了。
自那以后,王世红接二连三地犯病,搅得庄子里鸡飞狗跳。王老蔫到镇上找法师算卦,法师说,王喇嘛死得惨,阴魂不散,就常常附在王世红的身上搅扰。于是,王世红的家伍们吵吵着要烧我大伯的尸骨。
“这事怪还得怪我那不争气的烧松娃。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给折腾死了。”王老蔫来求我父亲。
“烧就烧吧,烧了倒干净。”我大伯虽然是我父亲的隔山兄长,但他毕竟是王老蔫的亲侄子,既然王老蔫说把我大伯烧了,我父亲也就没啥说的。
烧我大伯的那天夜里,庄子上挑了二三十个壮汉子,背了柴禾,由王老蔫领着,上了**坡。
听说,启开我大伯的棺材时,有一股青烟冒了出来,把下去启棺的人吓了个半死。
站在我家的房顶上,可以看到**坡上的大火。我知道,那是烧我大伯的火。
那一刻,我浑身的骨头都感到隐隐作痛。
第二天,烧我大伯的人在巷道里说,我大伯煞气很大,那火刚一烧着,就听“嘭”的一声,我大伯的心从腔子里蹦了出来,带着火苗的呼哨,在地上连打了三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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