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呀,那穷要饭的想,世上还有这样巧的事?这不明摆着老天爷不让他活。寻找网站,请百度搜索+他就撕下自己的破衣服,拧了一根绳儿,找了一棵歪脖子树,上吊了。”
“死了?”我喃喃地说道。
“这就是命呀。”
听了扎西大叔的古经,我呆呆地想了好半天。
“明早你就把英子送下山,要不她阿娘会扯心的。”
“嗯。”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扎西大叔说完,往炉子里撂了几根木柴,然后裹着羊皮袄,靠在炕沿上睡了。
我也感到困倦,抓起扎西大叔喝剩的半缸子茶水,一口咕下去。
“真难喝。”我心里暗暗叫苦。
第二天早上,扎西大叔备了一头驴,让英子骑了。
“英子,你给世文大捎个话,就说世文挺好的,嫑惦着。”临走时,扎西大叔还不停地嘱咐。
“哎,你放心,大叔。”英子甜甜地答应着。
牧场下面是冰雪覆盖着的银川河道,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河道两边,长满了齐腰高的荆棘树,那单薄的枝条,在料峭的寒风中发出“呜——呜——”的悲鸣声,偶尔有一两只小鸟从荆棘丛中“扑啦啦”飞出来,那单调的鸣叫,使空旷的河道更显得清冷、凄切。
河州的街道上牛拉车,
哎呀呀,牛拉车,
牛拉了松木的板了。
尕妹把阿哥的心拉热,
哎呀呀,心拉热,
心热时你就不管了。
我牵着驴子刚下了河道,坡顶上传来扎西大叔凄婉的“花儿”声。
我心里不禁一颤。
而英子显得很平静。她的身子随着毛驴的颠簸一晃一晃的。从神石峡谷吹来的寒风,不时撩起她搭在肩头的红围脖,使她因穿得太厚而显得臃肿的身体看起来活泛了许多。
我祖父当年接我祖母进庄时,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我心里暗暗想。
“世文哥,你咋不说话?”英子问我。
我转过头望着英子。英子的睫毛上沾满了呵出的雾气凝成的水珠,那一对毛茸茸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亮。
“今年恢复高考了,我打算高中一毕业就去考大学。”英子兴奋地说。
“原来你是专程来说这事的。”我用挖苦的口吻说道。
“不,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我居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世文哥,你咋老这么想。我这次来还想告诉你,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不能放牧了,应该继续上学。”
“我这副样子,怕是一辈子戳牛的命了。”
“世文哥,以前你的学习比我好,你要是继续上学,肯定能考上大学。”
“我早没了这种奢望。”
“这咋是奢望。世文哥,你不能老盯着咱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你得站高一些,看远一些。”
“英子,我不像你,我的根在西番庄。”
英子不再说话了。接下来,我们一直沉默着走到了山下的简易公路。
这里是从银川镇去河州城的必经之地,以前这条道上很少有汽车跑,去年市里往这边放了一趟班车,但因为坐的人少,所以没个准点。
“世文哥,放我下来。”上了公路,英子撩开围脖,微笑着对我说。
我放开缰绳,走过去把英子从毛驴上抱了下来。
不知咋的,我抱起英子的那一刻,全没有以前那种亲热的感觉。
“世文哥,你的身子比以前壮了些。”英子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下苦人嘛,不就是靠身子吃饭。”
英子收起了笑容,一脸的不高兴。
“世文哥,你回吧。”
“不,我得看着你上班车。”
“这又何必呢。”
“听扎西大叔说,这一带有狼。”
“狼有啥呀,人才可怕呢。”英子说完,用牙紧紧咬住嘴唇。
过了一会儿,班车来了。
英子麻利地解下她的红围脖,塞到我的手里。
“世文哥。”英子上了车后,把头探出车窗,眼泪汪汪地冲我喊。
而我却神经质地将英子送给我的红围脖从车窗扔给了英子。
“噢——呵——呵——”当班车的引擎声从我的耳畔渐渐消失,我猛地跪在雪地上狼嚎一样地大喊了一声。
许久,远处的山谷里传来苍凉的回声……
送走英子后,我没有回窑洞,而是顺着冰封的银川河一直走到神石峡口。
神石峡口的雪很厚,能没过膝盖。
我一坐在雪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了咋样的变化,我不想知道。可我实实在在地感到,我和英子之间,确实是越走越远了。
英子如果考上大学,就意味着要永永远远地离开西番庄了。而我却被命运牢牢地钉在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动弹不得。
俗话说得好,“鸡窝里圈不住凤凰”。如今,凤凰要飞了,我有啥办法呢?我天生是一只不会飞的鸡,土堆里刨食的命。
那天我在雪地上呆坐了好长时间,以至连啥时候又下起了雪都没有发觉。
扎西大叔来寻我时,我整个儿已经变成了雪人。
我去送英子后,扎西大叔坐在窑里等我,可一直等到天上飘起雪来,还不见我回来。
扎西大叔心里正着急,猛听得窑外驴子叫。
扎西大叔跑出窑洞一看,只见送英子的驴子回来了,却不见我的踪影。
扎西大叔赶紧折回窑,套了毡靴,披了毡衫,四处寻我。
“你这娃,咋这样不爱惜自个儿。”扎西大叔跑过来,一边忙不迭地拍打着我身上的雪,一边心疼地埋怨。
扎西大叔拉起我时,我的双腿已经完全麻木了。我打了一个趔趄,又跌坐在地上。
“你看看,都这样了还不知道回窑。要是我来迟,你就变成冰坨子了。”扎西大叔说着,赶紧跪在雪地上,帮我摩擦双腿。
我想,要是扎西大叔不来寻我,我准会冻死在那里。
第二天,扎西大叔早早的起来,坐在炉子旁,摆弄起他那把老土炮。
我趴在被窝里静静地瞧着扎西大叔。
扎西大叔先把一根细细的火捻,像穿针那样小心翼翼地塞进枪管尾端的小孔里,然后从枪口灌进一包火药,火药上面再装上钢砂,最后用一根铁丝把一块牛皮纸团塞进去,堵实钢砂。
收拾停当,扎西大叔叫我起床,说是去帮他打野兔。临走时,扎西大叔还用火镰引着火绳,拎在手上。
树林里很静,只有我和扎西大叔的毡靴踏在雪地上发出的单调的声响。
扎西大叔佝偻着身子,一手挈着老土炮,一手拎着火绳,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滑稽,但他在林棵里穿行起来,相当麻利。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我和扎西大叔来到半山腰的小土岗上。扎西大叔说,坐下来缓一缓。
我浑身上下燥热难耐,一坐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从这个地方放眼望去,整个牧场尽收眼底,我大伯曾经待过的喇嘛寺废墟,也完全呈现在眼前。
“想当年,喇嘛寺在的时候,这一带可红火着呢。要是逢上做法事,人山人海,那坛场你娃儿可就没眼福看了。你大大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咋说咱们也是同庄人,在牧场他还能给我一些照应。有时他也来牧场转转,拉拉家常,叙叙旧事。唉,这样的好日子梦也梦不来了。”扎西大叔蹲在雪地上,不无感慨地说。
“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又修上了。”我当时只是信口说说而已,不过偏巧,过了几年后,当地的老百姓果真在这儿又重修了喇嘛寺。
眼下,喇嘛寺的废墟被积雪覆盖着,我上一次看到的那些荒凉的情景,已经找寻不到了。但我从积雪下面——残瓦与荒草的空间,能听到一个个扭曲的灵魂沉吟的声音,和那阴暗的圪崂里升腾起来的无边的诅咒。
“可怜你大大临了连个全尸也没捞着。”扎西大叔说完,挈上老土炮,起身了。
扎西大叔将捕猎的地点选在土岗后的一片林地里。
扎西大叔隐蔽在一颗大树的后面,架好老土炮,把点火捻用的火绳吹得旺旺的,攥在手里。
我的任务是,拿一根木棍到前面的林棵里去寻模,一发现兔子就往扎西大叔这边赶。
我猫着腰在林棵里寻模了半天,也没见一个兔子的影儿,便夹着木棍靠着一棵松树躺下了。
林棵里虽然没有风,但冷得出奇。刚才还热烘烘的身子,躺下一会儿,便觉得冷冰冰的。厚厚的棉衣棉裤贴在身上,就像铁皮一样冰得渗骨。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正要迷迷糊糊地打个盹儿,突然眼前一亮,一只小白兔窜到离我不远的雪地上。
我一时不知所措。
小白兔竖起一对灵巧的小耳朵,目不转睛地瞧着我。显然它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一场血腥预谋,正向它悄悄迫近。
小白兔见我一动不动,大着胆儿向我靠近。
“我的小乖乖,赶紧逃命,也许还有活路。”我很紧张,不知道是要乘势下手,还是偷偷地放走这个不太识相的小牲灵。
小白兔伸长脖子,开始试探性地嗅我的毡靴。
“阿嚏——”就在这节骨眼上,我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受了凉,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白兔受了惊吓,一下子跃了起来。谁知这倒霉的小东西慌不择路,偏偏朝扎西大叔的那边逃去。
只听“砰”地一声枪响,震碎了山林的寂静。树枝上震下来的积雪落了我一身。
枪声过后,我没见小白兔倒地,却听到扎西大叔的惨叫。
我感觉不妙,急忙撂下棍子,疯一般冲了过去。
大松树下,扎西大叔抱着一只手,“嗷嗷”惨叫着在雪地上打滚。
被炸成两截的老土炮,撇在扎西大叔一旁。炸开的茬口上,还“咝咝”地冒着青烟。
那火药竟然在枪管里爆炸了。
我赶紧解开棉衣,从衬衣上撕下一块布,给扎西大叔包扎伤口,但伤势太严重,我一连裹了好几层,还是止不住血。
“大叔,我去牵一头牲口,驮你到山下找大夫吧?”
“去吧去吧。”扎西大叔抽搐着身子,使劲地点头。
我飞奔到下面的窑里,牵来一头牛。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