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和他的子孙们 第三十五章

作者 : 王国虎

“啥时节了,还挑个毬哩,我们庄稼人讲究个贤能,要那么中看做啥,又不能当饭吃、当花摆。♀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为这事,扎西大叔曾受了土登爷的无数次教训。

然而,无论土登爷咋张罗,扎西大叔终究没能给他讨一个媳妇来。

这年春上,二成在外面出了事,听说遇上了劫匪,死了好多人。二成被土匪逼到绝路,一刀砍下山去,连尸首都没有捡回来。

二成死后,葱花整个变了个样儿,不再那样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再蛋子一扭一扭地在巷道里转悠,脾气也变得更加刁蛮。听说一天夜里,有个男人翻墙敲她的屋门,她开开门,朝那人头上扣了个尿盆子。

可有一个人例外,没挨尿盆子,那就是扎西大叔。

那晚,葱花把扎西大叔让进屋里,自己上了炕躺在兴娃身旁,对站在地上的扎西大叔理也不理。

“尕娘恨我?”扎西大叔凑到炕沿上,直愣愣地问葱花。

葱花拽了拽被角苫严肩头,头也不抬。

“自那天离开你,我哪一天,哪一夜没有惦着你?”扎西大叔用手指着心口窝,极力表白着自己的心意。

“你嫑花言巧语,还是趁早娶个媳妇去操心自个的窝吧。”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大托人给我说过好几次媒,我一个都没有答应。”

这话倒是真的,葱花早在别人口中听到了。

“扎西,你还很年轻……”葱花的心软了,她望着扎西大叔白白净净的脸,一句怨恨的话也没有了。实际上,她内心深处又何曾怨恨过扎西大叔呢?

“不,我的心里除了你,已经装不下旁人了。”扎西大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葱花一看这架势,忙从炕上跳下,把扎西大叔拉到炕头。

“扎西,不要这样,我已经是个老半茬了,再说要比你大一辈,这咋行哩?”葱花的心里涩涩的。

“二成死了,难道你一辈子守寡?”扎西大叔似乎已下了很大的决心。

“就是咱们能中,兴娃爷他们能中?认命吧。”

“砍下朵罗(脑袋)碗大个疤,我不要命了。”扎西大叔一头扑向葱花热热的身子。

葱花家的灯灭了。

半夜里,兴娃一声惊呼,葱花家的墙头闪过一个人影。♀

第二日,老善仁从兴娃口中听到了昨晚的事,气得差点晕了过去。

“三成,日你娘的,还站着看毬哩!”他手抄一把锹,带了二成兄弟三成就往葱花家闯。

葱花正在给猪拌食。她今天穿一身碎花的新衫子,头梳得又光又亮。

“葱花,你这挨刀子的。”老善仁一进门就扯起嗓子大叫起来。

“咋了?”葱花还不知出了啥事,莫名其妙地望着气势汹汹的老公公。

“你嫑装成个卖蒜的,我问你,昨晚夕你做了啥好事?”

葱花一想,昨晚的事,除了兴娃谁也不知道。这驴日的,准是告诉了他爷爷。

“跟扎西说他娶媳妇的事。”葱花拿定主意,头一仰,不慌不忙地答道。

“你……你还说得出口。”老善仁指着葱花,大骂起来,“我儿子还没过‘周年’,你就受不住了?”

“你老汉家说对了。你儿子在的时候,一年回不了两趟家,我到你们家,就像守活寡,现在你儿子死了,难道一辈子要我守空房?”

“你这**,偷汉也得看看主儿。”老善仁被气得捏锹把的手不停地哆嗦。

这时候,左邻右舍的把门围了个结实,有几个年轻人上前劝住了老善仁:“善仁爷,有话慢慢说,干啥动这么大的肝火。”

葱花的脸被气得红一阵,白一阵的。

“你听着,我葱花在你家这么些年,可从来没干过偷汉的丢人事。今儿个我把话说亮清,我要找男人过日子,你要是识点相,趁早拉了脸走出这门,从今往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这是造了哪辈子的孽呀,这畜牲,我的脸皮算是戳尽了。”老善仁一声声地叫唤着,被人们簇拥着离开了葱花家。

当天后晌,老善仁就把兴娃叫了过去,又打又骂,还不准兴娃认葱花。葱花也不理会,只托人把兴娃的衣物送了过去。

从此,扎西大叔白日里下地干活,晚上就去葱花家。葱花的饭总是香香的,葱花的炕总是烫烫的,葱花的声音总是甜甜的。

“扎西,我们一辈子就这样过呀?”一天夜里,葱花睡着睡着突然翻起来问扎西大叔,眼里充满了忧郁。♀

“哪还咋过?”扎西大叔有些惊诧。

“这几晚我尽做恶梦,白天心里头也慌得很,我思谋着,老善仁那老松不会饶过我们。”

“葱花,要是真这样,我就豁上了,就是死,我俩人也要死到一搭。”扎西大叔轻轻地抚模着葱花圆柔的肩头。

“扎西……”葱花趴在扎西大叔宽厚的胸脯上,嘤嘤地哭了。

她深爱着扎西大叔,但是,一种莫名的恐惧常常在她的心头打转,使她水一样奔涌的爱,不能顺着自己感情的渠沟,顺顺畅畅地流淌。

她常常为自己的事感到不自在,她知道全庄子的人都在戳她的脊梁骨,连自己的儿子见了她,也不叫声娘。

但她并不后悔,能够和自己连心的人在一起,她啥也不顾。“刀子拿来头割下,不死时就这个做法。”那首“花儿”又在她的心头飘起。

腊月里的时候,葱花的肚子大得掩不过人眼了。

那一夜真是凄惨。

扎西大叔和葱花睡得正香,突然,一阵震天似的敲门声,把他们从炕上惊起。

扎西大叔不知出了啥事,起身开开屋门。只见一道黑影一闪,一根锨把已经重重地落在他的头上,他只听见葱花惊恐地一声喊,便失去了知觉。

扎西大叔叔醒来时,葱花被绑在屋外的柱子上,院子里站满了一声声唾骂的人群。

“葱花。”扎西大叔挣扎着站起,踉踉跄跄朝葱花扑去。

“你这个不要皮脸的畜牲!”土登爷手持一根木棒,一把揪住扎西大叔的头发。

“大,我跟葱花是真心的。”扎西大叔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土登爷。

“瘸子不瘸上天哩,我叫你跳弹。”土登爷手中的木棒有力地落下来,扎西大叔惨叫一声,他的右腿折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扎西大叔吃力地睁开眼。土登爷站在他的眼前,眼珠子瞪得吓人。

“打死他,打死这个**的牲畜。”

“老土登,你养了个好儿子,给咱西番庄长了脸。”

人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土登爷扬起木棒,指着扎西大叔,恶狠狠地问:“你还敢不敢再来这里?”

“我……我……”扎西大叔痛苦地哼哼着。

“你吱唔个毬,今儿个你要当着众父老的面起个咒,老子就饶过你。”土登爷严厉地盯住扎西大叔。

“你们嫑打他,是我逼他做的事,有啥气冲我来!”葱花抬起头,冲着土登爷大喊起来。

“你还有脸护,**!”三成狠狠地扇了葱花一巴掌。

扎西大叔还想争犟,只见土登爷手中的木棒又一次举起,他仿佛觉得自己背上有股凉气掠过。

“大,你嫑打了,我听你的。”难挨的疼痛从扎西大叔的右腿袭上他的心头,他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葱花,我们的缘份尽了!”扎西大叔心中痛苦地申吟着。此刻,他脑海中忽然显出八角大碉上那白喳喳的神石。就在今晚晚饭后,他看见老善仁、土登爷和一些庄上有身份的老者,向祠堂聚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冲他和葱花来的。

土登爷松开手,扎西大叔扑通一声趴在葱花面前的地上,他脸色煞白,目光混浊,眼泪和粘在脸上的泥巴,经周围的灯笼一照,难看得吓人。这时,土登爷一声喊,几个壮汉子上前架起扎西大叔,连拉带拖,离开了葱花家。紧接着,身后传来红柳条抽在**上的声音和葱花一阵一阵凄惨的呼嚎。

扎西大叔被拖到家里,一直处在昏迷中。土登爷从李家庄请来李把式,给扎西大叔诊治了一番,临走时李把式说:“这娃的腿,怕是要废了。”

土登爷一听,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秕了。

“唉,这个不争气的坏松,这是命啊。”他骂着儿子,心里却不断地责怪自己,当时只不过打儿子让众人瞧瞧,可是……嗨,下手咋这么重呀。

这一夜,土登爷没有睡好觉。

一股沁骨的寒气,使葱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这时,她已听不到人们杂乱的吼叫声,听不到扎西大叔凄惨的申吟声,听不到兴娃恐怖的啼哭声,四周死一般的沉寂。

她遍体伤痕、遍体血污,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寒冷。她的四肢麻木了,她的心麻木了。周围一片黑暗,啥也看不见。

恍惚中,她的手似乎触到了一块冰疙瘩,她神经质地跳了起来。不,那不是冰疙瘩,那是她的娃,她和扎西大叔的娃。她双手战抖着,紧捧着血肉模糊、早已僵硬的小尸首,欲喊无声,欲哭无泪。

好久,好久,在她的眼前隐隐约约有一点光亮慢慢移动,由远而近,由小变大。她努力着,尽量让自己的眼睛睁大。看清楚了,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她的娃儿,白白净净的脸蛋,还带着受看的微笑,挥舞着小手儿向她扑来。她把娃儿紧紧地搂在怀里,热泪纵横。她没头没脑地亲他,一遍一遍用心唤他:娃,我的娃呀……

突然,屋后的老榆树上传来一声夜老鸹恐怖的啼叫,光亮消失了,她的手中依旧是那具僵硬的小尸首。

“扎西——”她终于喊出了声,双手捧着自己的孩子,疯一般冲出了家门。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土登爷就起了床。开开大门,他正想迈出去,猛看见门口放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死娃,土登爷心里一颤,马上明白是咋回事,他急急忙忙折回身,找了一块草帘子,把死娃收拾起埋了。不一会儿,巷道里乱糟糟的。听过路人说,昨天夜里,葱花被打得半死不活,半夜里想不过,吊在善仁家门口的老榆树上了。

扎西大叔伤好后,一瘸一拐走出巷道时,才听说葱花吊死的事。

扎西大叔来到烧掉葱花尸首的那条沟岔里。

“葱花呀,是我害了你,我是个瓤松,是个没有骨头的瓤松呀。”扎西大叔一把一把地抠挖着地上的泥土,泪水一股子一股子地从眼睛里往外冒。

“葱花呀,你来在阳世上没过个好日子,就这样孤伶伶地去了。葱花,你咋不拉上我一搭走呀。”扎西大叔的声音凉凉的,惨惨的。

后来,扎西大叔从家里扛了一张锨,来到这个沟岔,把葱花的残骨收拾到一搭,挖了个坑埋了。年年清明,他都要来这里跪上好长一段时间。

“这阳间世呀,是个吊巴郎(意为不圆不方,无规则),谁也说不上个啥名堂。想当年,你阿爷烧烧失失过了一辈子;你大大呢,清汤寡水的,也过了一辈子;你大叔我呀,光棍一大条,也算是活了大半辈子。你说这阳间世是圆的,还是方的?”扎西大叔叹了口气,说道。

“大叔。”我用一种怜惜的目光望着扎西大叔。

“嗨,娃儿呀,还是给你讲个古经吧。”

扎西大叔呷了一口茶,又狠劲地抽了一口烟,慢慢说道:“从前,有一个穷要饭的,一连几天,他串了好几个庄子,没要上一口米水。有一天,他来到一个集镇上,正碰上一家员外舍散(发放)馍馍。当时那一带闹饥荒,领馍的人好多,在员外家门口排成了长长的一溜。那穷要饭的去得迟,只好排在最后。说来也巧,散馍的家丁散到他跟前时,馍馍完了。第二天,那要饭的起了个大早,第一个来到员外家门口守候,可这天散馍的又从最后散起,轮到他时,馍馍又完了。第三天,那要饭的思谋,排在两头都没领到馍馍,今天他得排在中间,这样不管从哪头散,都能领到馍馍。可谁知这天员外叫家丁从两头散。那穷要饭的眼巴巴瞪着散馍的家丁快到他的跟前了,恰巧,笼里的馍馍又完了。”

“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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