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在河州中学读书的时候,正值局势动荡不安,其间他与一位名叫胡廷璋的老师过从甚密。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
胡廷璋早年毕业于河州中学,后来考入省城法政学校。当时学校借口经费紧张,停发了学生的助学金。胡廷璋便联络一部分进步青年,掀起了“法政学潮”。经过一个月的斗争,迫使当局补发了助学金。但不久,学校以整顿校纪为由,开除了胡廷璋等几位挑头学生的学籍。第二年,胡廷璋辗转到北平求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在河州中学执教。他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在学生和进步青年中传播先进思想。
我父亲认识胡廷璋后,经他介绍,加入了河州的进步组织“河州青年社”,还和胡廷璋一起创办了石印旬报《河州之声》,秘密宣传革命形势。河州解放前夕,河州行署巧立名目,企图发行一百万银元的“地方建设公债”搜刮民财。消息传出后,舆论哗然,群情愤慨。河州几所学校的近千名学生,在胡廷璋的带领下,上街游行示威。在学生运动的压力下,河州行署不得不撤销发行公债的提案,斗争取得了胜利。但不久,行署下令取缔了“河州青年社”,逮捕了“河州青年社”的骨干成员。
我祖父出面调停,又使了不少银子,我父亲很快被保释出狱了。
“胡廷璋呢?”出狱后,我父亲跟我祖父打问起胡廷璋的下落。
“你这个寻事的祸害,自身难保,还操心旁人?”我祖父早对我父亲窝着一肚子火。
“告诉我,胡廷璋呢?”我父亲愤怒地追问。
“枪毙了。”
“为啥,你们为啥要枪毙他?”我父亲感到十分震惊。
“为啥,他可是**河州特别支部的头头。”
“可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俗话说跟着狼吃肉哩,跟着狗吃屎哩。你再掺和这些歪门邪道,早晚得搭上小命。”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父亲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我祖父一个掴子扇了下来。
“你尕娃嘴角的女乃水还没干,敢在老子面前吹胡子瞪眼。”
父子反目,可急坏了我祖母,她赶紧上前相劝:“父子俩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这个掂不来轻重、分不清倒顺的畜牲,给他个裹脚刀,还当兵器耍。”我祖父余怒未消地吼道。
自此,我父亲和我祖父见了面,互不言喘。
解放大军进逼河州的时候,我祖父叫我父亲和我祖母一道回西番庄老家避避风头,可我父亲死活不肯。
“鹰鹞上天,老鼠钻地。你尕娃活高活低由你跳弹吧。”我祖父见我父亲铁了心,不再强求。
河州城解放后,我父亲没跟我祖父言喘一声,就偷偷参军,跟着大军西进了。
“这驴日的,悄悄地做奘活哩。”我祖父看完我父亲从新疆寄来的信,一拍大腿,狠狠骂道。
不过骂归骂,我祖父心里倒是暗自庆幸。因为我父亲参了军,成了**的人,他自己手里又攥着关营长的证明,这无疑给他的命运上了一个双保险。
后来,我祖父被按伪警人员从新政府中清退了出来。不久土改开始了,我祖父给定了个恶霸地主。以王老蔫的小儿子王世红为首的那一伙人,还给我祖父罗列了十几条罪状,强烈要求工作组镇压我祖父。
王老蔫一辈子不吭不哈,老好人一个,可他小儿子王世红却争强好胜,爱出风头。
土改的时候,王世红不过十七、八岁,却已经是西番庄基干民兵小队的头头了。那时正值风云变幻、运动不断,这恰好给争强好胜的王世红创造了机会。“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王世红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劲儿,很快成了西番庄的灵魂人物。
王世红虽然和我们家不属于同一家伍(家伍,指五服之内的家族),但由于我祖母曾经是他叔的媳妇,所以我们两家在西番庄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也正是这种不同寻常的关系,给整个西番庄蒙上了一层阴影。王世红他们家族把这种关系的存在视为耻辱,我们家族也把它当作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王世红本人对我祖父更是恨之入骨,巴不得置于死地而后快。
工作组来找我祖父的那天,正下着大雪。
我祖父像是有预感,一清早就坐在炕头上偎着火盆抽大烟。
我祖父抽大烟并不用烟枪,而是叼一根一拃来长的小竹管儿,将烟土块夹在两个指头间,一边用烧红的火箸烫烟土,一边用小竹管儿狠劲地吸。
我祖父足足抽了一个时辰的大烟,甜丝丝的烟味儿迷漫着整个堂屋。
“娃他大,今儿个你是咋了,这么没饥没饱的。”我祖母望着我祖父,担心地说道。
“抽一口少一口,有年没日子了。”
过足了烟瘾,我祖父就披了皮袄,来到大门口,静静地站在那里发呆。我祖母出来唤了好几次,他都无动于衷。
雪越下越大。整个庄子笼罩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梦一般飘忽不定。
“唉。”我祖父长叹一声,撑开手,接了一朵雪片,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嘀咕一句:“是时候了。”
风雪中有几个人影晃动,越来越近。
“你就是王烧子?”那几个人来到我祖父跟前,用生硬的口气问道。
“正是鄙人。”
“跟我们走吧。”
我祖父二话没说,跟着工作组下了坡。
“娃他大。”我祖母叫喊着,跌跌撞撞追了下来。
“你眼神不好,不在家待着,来做啥?”我祖父扭过头责怪道。
我祖母将一块用金纸(指涂有金属粉末的纸,即锡纸)包着的烟土偷偷地塞给我祖父。
“娃他大,你可要保重呀。”
“嗨,你这个大脚婆娘,榆树皮揩尻子,粘得很。回吧回吧。”我祖父故意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骂道。然后乘工作组不注意,将烟土塞进腰里。
第七章
我祖父的十几条罪状中,有一条就是我祖父不顾伦理、倚仗权势强娶老蔫弟媳妇的事。王世红还叫嚣说,当年王烧子为了得到他尕娘(即婶婶),串通李把式,害死了他叔。
那时老李把式已经过世了,死无对证。工作组只好叫来我祖母了解情况。
我祖母说,嫁给衙门爷,她是自愿的。她男人是得痨病死的,跟衙门爷没关系。
“死到临头,还拿衙门爷吓人,不要脸的臭婊子。”王世红恨不得一口吃了我祖母。
“王烧子,据李家庄人控诉,你利用天旱,乘人之危,巧取豪夺,用极其恶劣的手段霸占李家庄的土地,这可是事实?”工作组接着审问。
“以粮换地,这事不假,可要不是我给他们粮食,李家庄人早死绝了。”
“王烧子,你还记得李汉杰吗?”
“李汉杰?”我祖父一听这个名字,心里不由一惊。
“你把害死李汉杰的经过,老老实实交代出来。”
望着工作组严峻的面孔,我祖父的眼前一下子呈现出当年他枪杀李汉杰的情景。
“不错,李汉杰是我杀的,可他本来就犯了杀头之罪。”面对工作组的审问,我祖父毫不嘴软。
“王烧子,不要抵赖,这里有大量的事实,可以证明你栽赃陷害李汉杰的全部过程。”
“那又咋样,他不过是国民党的一个爪牙,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哼,驴粪比麝香,差远了。李汉杰是我们河州有名的农学家,何况他还为抗战做了很大的贡献。”
我祖父哑口无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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