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与书浓 第二章

作者 : xjy114285lj

从苞米地回来,家里已经点灯了。微弱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永远是那种要死不活的亮度。反正冬至母亲也不会用这最低瓦数的灯炮去看书认字,拿来辨认屋里的大炕,小方桌和几把木凳是有足够的光亮了。母亲的本名叫乔大真,村里的妇女一直喊她:“大针,大针。”还夸她的名字起的好,她也就稀里糊涂地答应。反正她不会写字,喊她的妇女们也不会,这秘密永远解不开,只有村支部花名册上有她真实姓名。

冬至檫了檫嘴边的苞米渣子,差不多要掀门进屋了,突然听见有两个女人在屋里低声讲话。她家这两间破屋子很少有外人光顾,何况这个时候了。冬至脚步顿了一顿,侧耳听个仔细。

:“你要明白,她不是我亲生的,都长到这个岁数了,天天跟我磨牙呛嘴的,跟本就不乖巧。瞧她这样儿,将来我也指望不上她,这些年的苦我算白受了。所以,我不想管她,也管不了她。”冬至听得出,这是自己母亲的声音。在听见“她不是我亲生的”时,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脑门冒出了密汗。

:“哎吆,那你当初捡她回来干吗呀?”两只手掌拍击得生响过后是一惊一乍的腔调,这是村西头专给人拉线保媒的香婆,今年快六十了,还常打扮得分外妖娆。

:“悔不当初哦!你还不知道,我是命里无子嘛,到了三十好几都没能和老谭生下一儿半女的。好在老谭是个孤儿,我没受到婆婆的白眼。但膝下无子,始终忍受不了寂寞,也忍受不了外人的风言风语。偏巧,二十年前冬天我下地干活,在地头发现了那个丫头,看着粉女敕粉女敕的招人喜欢,心一软,也没嫌弃她是个女孩就抱了回来。谁知养着养着,就养出个狼崽子来了,一点都不随我的性子,天天跟我象冤家似的,跟老谭却亲得很,像是爷俩……你说,我造的什么孽?当年我若再等三个月就可以从我表姐家抱回一个男孩来。哎,我现在还超心费力的给她找什么婆家?”冬至母亲是一个爱发牢骚且脾气暴躁的人,冬至隔着门也可想象她夸张而后悔的表情。

:“到这个时候了你说这话有什么用?你要知道,女大不中留,在家里难养,看着难受,还不如趁早找个合适的打发她出门,赚点彩礼钱,你好省心享福嘛。养了近二十年,不都盼着这一天吗?”香婆在劝。

:“说得轻巧,我又不是没想过这法子。可你瞧瞧我们家现在的状况:风一吹房就要塌了,老谭又瘸着一条腿,地里的活指着我一人干,能挣几口粮?给老谭瞧病抓药拉下好多饥荒。冬至那丫头虽说捡来的,我可从未让她下过庄稼地做活,她连锄把都不知怎么拿。不瞒你说,我们一家三口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啊!谁还能看上我们这样的人家?……要是随便找个落魄户嫁过去,也不称我的心呀,那还不如不嫁,等等再说。”冬至母亲抱怨。

:“嗳,既然我来提亲,那就是有十足把握的。咱村西的……看上你家冬至了,找我来提亲。你该知道他家的底细吧,人家是瞧上了你家的丫头,不嫌弃你这个家。不但不要你出嫁妆,还要给你一笔厚重的彩礼钱。以后你不愁吃喝,过舒坦日子了。这都是你的福气啊!”香婆的声音向来很响亮,刚才却隐去了重要部分,冬至竖着耳朵也没听清把她许到谁家。

:“他家真要愿意,那我这当妈的还有什么话说。我还不是早盼着闺女掉进福窝里去,哈哈哈!真不敢想,他家会看上我家冬至呀!”冬至母亲转眼就乐得不行。

:“要知道在谭村,村东是地,村西是天。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都集中在村西,穷得跟驴粪蛋似的都集中在村东。人家不嫌弃你家穷,这是造化,咱还有啥可挑剔的。村东村西的就这么几步路,闺女以后成了亲还能常常回来看你……这桩婚事要成了,你要怎么感谢我呀?”香婆大概是很激动,将手拍在冬至母亲背上,传出咚咚响的声音。

两个女人在屋里笑得摇曳起伏,如同庄稼地里看见的苞米杆在风中摇扯,只不过影子在窗户上映出的是两只肥桶样儿。冬至一抬脚踹开本不结实的木门,两扇门板在空中来回悠晃了几下。由于光线作用,屋里的人只能看见门口一个黑影闪现,而且是伴随着“哐嘡”一声。这把两个老太太吓得缩成一团,以为是阎王爷派小鬼到人间行差来了。冬至瞪着双眼,一脚跨进门里,张开还冒着苞米浆子气的嘴吼道:“商量着把我卖了,我看你们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她眼睛本就大,这样发怒,睫毛呼扇上去恨不能把齐眉的刘海都要掀翻了。她叉着腰又说:“去问问我爹,他是不是杨白劳?”

香婆是首次见识这丫头的脾气,又听她母亲刚讲她不是省油的灯。踹门那一幕受的惊吓还未散去,她缩着脖子辩解道:“姑娘,我可是为了你好……”

冬至母亲一把拽过香婆,使眼色让她快走。自己嘴里开始接连不断地骂嚷作掩护:“还没成亲的丫头,做事跟个夜叉似的,我这两扇门还要不要了?大人说着话,你来插嘴,将来到了婆家让人说我没教好,说你没大没小的……”这个老太太,曾因别人踩了她家地里的庄稼,站在村口骂了三天三夜不睡觉。香婆果真今天见识了这家人,穷的什么都没有,就是有脾气。她立马卷卷随身带来的小布袋,抬腿走人。冬至母亲转身来安抚她的情绪,圆着场面:“天都黑透了,快回去,你家小子该满世界的喊你了。”

冬至是叉开双腿在立在门里的,香婆到了门口将身上的肥肉往五脏六腑里收了收,檫着墙根儿从冬至背后挤出去的。鼻子嗅到冬至的发梢时害怕得发抖,屏住呼吸,快速地逃离。门外的大黄狗紧追她不放,代替主人一路狂叫送出好远。

关上门,母亲觉得这丫头搅了一桩好事,脸上讪讪的,不去搭理冬至,扭身去收拾小桌上刚才招待客人的水碗。冬至也不想理母亲,在屋里瞅了一圈,只问道:“我爹呢?”

:“爹呢,爹呢?一天到晚嘴里只有你爹,倒是我这个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的娘没人问。”冬至母亲将半碗水往地上一泼,拿着空碗去厨房。半道儿被冬至截下,她夺下母亲手里的碗,成心和她杠上了:“我爹呢?”

厨房在偏房里,冬至母亲出不去,就着小桌坐下,脾气被撩拨起来:“一个姑娘家家,说起话来把眼睛一瞪,跟张飞似的。你虚岁都二十了,说话办事能不能柔顺一些,这样下去将来怎么嫁得出去?你在五岁的时候就害的你爹瘸了一只腿,现在家里欠着债,我们一家人天天溜着碗沿儿喝稀粥。你妈我就是长着十只手,十只脚也养不活你了。好歹的你自己寻个好人家嫁了吧,不要拖累娘家。”

说到气处,她又站起来从冬至手上夺下碗,一手将冬至拨在一边去了偏房。走了两步象是不解恨似的,又扭头说:“我象你这个年纪,已经嫁到谭家两年了,并且……”她停住了,本想说已添丁加口生下了你。没有说出口的原因,一是年龄上符合不了现实(她是三十五岁捡到的冬至),二是刚才已对外人提到捡冬至的事,心想八成被冬至听去了。

母亲乔大真拉下脸,干脆绕到另一个话题弥补失口:“你爹呀,去春礼家下棋到现在还没回来。在别人家,说不定能吃顿好的。”说着拿着碗一脚跨出了门。大黄狗翘着尾巴追完香婆回来,盛气凌人地叫唤着,刚好与母亲相对。母亲乔大真走向墙角拾了一根柴禾打向狗头:“叫,叫,好赖人不分呀。再叫把你宰了煮着吃。”黄狗挨了打,委屈地跳开了,卧在篱笆旁,等它的男主人回来。

那条狗完全可以玩忽职守,因为冬至家穷得就剩下三个大活人了,没有值钱的东西让外人去偷。他们连自己的肚子都不能填饱,三餐的狗粮更不能正常供应。饥饿到一定程度时,人去偷苞米,狗急就跳墙,去抓邻居家的鸡仔吃,弄的鸡飞狗跳。主人和牲畜都去偷盗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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