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梦里心思,悄悄问梨花,会开向谁家
副题:chūn风骀荡汉家坛殿
大汉京都长安经了周、秦两朝的奠基打造,虽然有些楼台殿阁被毁于战火,但自高帝肇创,萧相苦心孤诣重构以来,至今经了七十七年的安泰发展与营建修缮,蔚然成为中原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成为万国仰慕的国际大都市。
登上西南隅拔地三十余丈的角楼,全城盛况便会一览无余,尽收眼底。作为帝制集权的象征,未央宫紧邻章城门,周回二十八里,前殿、宣室殿、温室殿、清凉殿、麒麟殿、金华殿、承明殿、高门殿、白虎殿、玉堂殿、宣德殿、椒房殿、昭阳殿、柏梁台、天禄阁、石渠阁等庞大的宫殿群金碧辉煌,傲然覆压在都城西南方,让人顿有如它主人样君临天下之感。往东近距一里,远接覆盎门的,是周回二十里的**长乐,临华殿、温室殿、长信殿、长秋殿、永寿殿、永宁殿、广阳殿、中室殿、月室殿、大夏殿连属毕现,同样的富丽豪华,有它主人样母仪天下的威容。两宫之间楔着决定国运命脉的两个要害部门:武库和丞相府,武库兼具兵械研发、制造与贮存功能,是先进技术诞生与使用的发祥地;丞相府摄政zhōngyāng首脑机关,是揿动国家机器正常运转的按钮,又是维系两宫主人正常关系的粘合剂,无论从实际地位还是府衙构制,都决定了交游于皇帝太后之间的丞相必须时刻谨慎,如履薄冰。雄才大略的刘彻继位伊始,为防外戚弄权,即擢拔老实本份的许昌任丞相,让太皇窦太后亲侄窦婴御了职;窦太后薨逝,王太后也想像窦太后那样干预朝政,向皇帝力推她的同母弟田蚡担任丞相,皇帝无奈,面上应承了母后的要求,暗地里纵容灌夫处处抵制田丞相。灌夫尚游侠,家产数千万,与魏其侯窦婴是至交,加上皇帝对灌夫的做法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不睬,更其助长了灌夫斗志,与丞相的矛盾不断激化升级,最终导致俩人在一次聚会酒宴上拳脚相加,灌夫因之以“大不敬罪”遭族诛,窦婴为营救灌夫坐“伪造诏书罪”被杀,怙母家势力专横跋扈的田蚡丞相也因伤重于去年元光五年夏五月毙命,厚道、无甚背景的薛泽继任丞相。皇帝一石三鸟,既清除了朝政羁绊,又断掉了母后伸来的手,终于在内庭夯实了根基,站稳了脚跟,可以展手大施抱负了。
皇城四面通衢,东南西北各开三门,依次是宣平门、清明门、霸城门,覆盎门、安门、西安门,章城门、直城门、雍门,横门、厨城门、洛城门,从城门通往城内的每条大街,道平路正,正相经纬,织成八街九陌,既是便捷的交通网,连接zhōngyāng与四方,又是顺畅的信息网,及时把zhōngyāng的命令诏敕传达四方。靠近未央宫、长乐宫北墙,东西横贯霸城门与直城门有条三途并列被称作“驰道”的通衢坦路。这是一条特殊的道路,可并行十二辆马车。朝廷为确保此路畅通,明令路边两途供行人行走,zhōngyāng一途为皇帝专用驰道,任何人都不能在驰道上行走或逾越,即使得到特许可以使用驰道的诸侯,也只允许在驰道边沿行车,不得行zhōngyāng三丈,如犯禁,轻则没收乘用车马,重则坐罪除国。有一次,馆陶公主刘piáo乘车驶在驰道中,正碰上江充,他是负责“督查盗贼,禁察逾侈”的绣衣使者,便阻止呵问公主,为什么擅行驰道。长公主倒也客气,如实回答:“本主行驰道是持了窦太后懿旨的。”江充毫不留情地说:“奉大汉令,公主虽有特许诏,也只有公主一人可行,车骑不得行!”断然命令属从没收了公主车驾。
驰道向北毗邻长乐宫的,是平民居住区,室居栉比,门巷修直,区内横插两街,纵贯两街,划作闾里一百六十:尚冠前街和尚冠后街从清明门、宣平门往西止于章台街;南北纵连覆盎门与洛城门的是杜门大道,纵连安门与厨城门的是章台街。横于洛城门与厨城门之间有条香室街,附近建有太上皇庙和高帝庙,女巫楚服也住在这条街上。协律都尉李延年被王太后绢帛拉死,陈皇后痛不yù生,整rì以泪洗面。当她从悲伤中摆月兑出来,孤寂难奈,想起窦太后殡仪上楚服的殷勤致慰,便让吴德曲里八弯地招来楚服,见楚服长得还算周正,又让她扮作延年模样陪寝,但楚服毕竟粗俗陋鄙,怎能与细腻秀雅的延年相媲美?没过几rì,便被逐出宫去。楚服心怀怨忌,写下诉状投给御史张汤,诬告陈皇后怀怨诅咒皇上。张汤接下诉状不敢怠慢,越过主官韩安国直接呈报给恩师田蚡丞相。皇帝一向恼恨陈皇后骄横奇妒太甚,正无法摆布,便借此以“巫蛊罪”颁敕:“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楚服也因“挟私犯主”被杀。这也是发生在去年元光五年的事关国体的大事。窦太主刘piáo找到皇帝姊平阳公主,追问女儿被废的原因,不平地责怨说:“小女从小长自皇家,再不懂事,也知道‘巫蛊’是犯法灭门的重罪,怎能轻犯?皇帝非我不得立,现在却把我女儿废了,到底怎么回事?”窦太后去逝,刘piáo失恃势穷,况且偌大年纪还私养面首董偃,更是闹得满城风雨,尽管如此,平阳公主还是不愿在言语上得罪她: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但眼下若不能理直气壮辨驳,刘piáo势必缠个没完,略作沉吟才语带含蓄地说:“古有‘七出’诫,阿娇是因为长久无子啊。”说着叹息了声,却略去了“犯‘妒’也是必出”的话。
比邻未央宫与驰道相隔的,是皇亲国戚缙绅宅第,门阀巍峨,声势煊赫,号称“北阙甲第”。再往北,跨过从雍门往东止于章台街的藁街,便是西市;跨过交于华阳街与章台街之间的夕yīn街,便是东市。西市、东市被从横门往南止于驰道的华阳街隔开。西市居华阳街西,是古玩珠宝瓷器绸缎贸易市场,各种作坊散落其间;华阳街东是东市,楼堂馆所酒肆鳞次栉比,商业发达,百货流通。缓缓收回目光,可见角楼根前凝碧的沧池,似城市的眼,流光溢彩;又似城市的心脏,泬水蜿蜿蜒蜒从清明门引来,经了它的滤泵,清清新新的,出章城门注入渭水。离沧池不远,是宏伟的未央宫前殿,入沧池的泬水从殿前萦回流过;前殿正前方不远处,是zhōngyāng官署的办事机构,从角楼上清晰可见进出忙碌的大小吏员;章城门外在建的上林苑更是人头攒动,热火朝天。
卫青曾因馆陶公主迫害,远避陇西,建元三年返京后,深得皇帝怜爱亲睐,内廷司职十年,现已履任太中大夫。逢当闲暇时或旬休rì,他常登临角楼,蒿目所及,城中各类风物早已了然于胸。今天上巳节,卫青没有再去爬角楼,也没有外出踏青,一大早起来,沐着荡漾chūn风,去了平阳公主府,不一会儿,便垂头丧气地走出府外。他自小恋慕着美丽善良,活泼开朗的平阳姊,当年自己命悬一线,多亏她的救助才逃出刘piáo的魔掌。从平阳主晶莹的双目里,他看出她是喜欢自己的,只因碍着多病的曹侯,才强压着这份浓烈的感情。如今,曹寿已于前年去世,平阳丧服期已满,而当卫青乍着胆子抑不住心中狂跳终于要向平阳坦白自己的想法时——活了二十六年,这还是首次经历——竟遭到平阳主的婉绝!想不通,也读不懂,女人心。卫青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不自主地穿过夕yīn街,踽踽走进喧闹的东市,肩上猛不防挨了一巴掌,急回头,是好友公孙敖。
“你不是领兵驻在代郡吗,怎么回来了?”卫青诧异而又喜悦地问。“我跟了你好久了,心情不好?”剽悍的公孙敖注视着卫青,脸上显出替他担忧的神sè。卫青沉重地叹了口气,yù言又止。看着好友心事重重的样子,公孙敖拉着卫青走去街边茶楼,上楼找了间清静雅座,点了几样茶点,方诚恳地对卫青说:“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聊聊。你我相知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有什么困难不妨讲出来,为兄也好帮着排解排解。”“今天早上去了趟平阳府。”守塞主将突然潜返,必涉军机,卫青不好再追问,犹豫半歇,才讲述了刚才遭受的情感挫折,伤心处,几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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