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中的情与爱 (21)学术权威

作者 : 乔进贤

来到太行陆军医院一年多,内四科的工作,我已经熟悉了。

一九六二年四月的一天,医院医务处来电话通知我们刘主任,说我军在西山里的一所军工厂有位患急性中毒性菌痢的妇女,病情危重,叫我们科派一名有经验的医生去抢救,并说工厂已经来人请,有车在大门口等候。

中毒性菌痢是一种发展非常快、死亡率非常高的危急病症。刘主任抓到了我,叫我马上动身走。我连洗脸刷牙的用具都没带,急忙赶到医院大门口。

医院门口停着军工厂开来的救护车。救护车旁站着我们医务处的助理员和工厂的来人。助理员见我来了,向来人介绍:“这是我们医院内四科的曹医生。”我向来人伸出手,说:“曹晓刚。”握过手后,助理员对我说:“这是军工厂医院的王院长。”我说:“王院长,别耽误时间了,快上车走吧!”

汽车离开市区向西山驶去,太阳落山的时候进入山区。汽车打开灯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拐进一道深山沟里。这里就是军工厂的驻地。进军工厂大门,右侧的一座三层楼房就是工厂的医院。

汽车在楼房前停下。下了车,院长叫我休息一会儿。我哪能休息呀!我要马上见到病人。院长只好领我进楼。一楼是医院的门诊部,二楼和三楼是病房。院长把我领到三楼的急救室。病床上躺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呈昏迷状态。我向守在病人身边的家属和医院的医生询问了病人的病情。病人发热三天,高烧、昏迷,现在血压下降呈休克状态。医院的医生给了输液、输氧,注射强心剂和青霉素、链霉素,病情不见好转。了解病情之后,我当即决定按感染性休克治疗:静脉输入右旋糖酐扩*容量,注射碳酸氢钠纠正酸中毒,点滴去甲基肾上腺素提高血压,给予强的松提高病人的应激能力,停止原给的链霉素,静脉点滴四环素控制感染。为了观察治疗效果和掌握病情变化,我一直守在病人身边,亲自测体温、数脉搏、量血压、测量尿量。院长叫我下楼吃饭,我怕病人发生突然变化不能离开,院长叫炊事员把饭菜端到楼上办公室里叫我就餐。炊事员做的是炒鸡蛋、炒猪肉和大米饭。我感谢工厂同志们的热情招待。

病人患的不是中毒性痢疾。病人虽有高热、昏迷、休克,因为三十多岁的人患中毒性痢疾的太少,而且病人始终没有脓血便。病人的尿中查出大量脓细胞,她丈夫说病人入院前有尿频、尿急症状,因此我诊断病人患的是急性重症尿路感染,继发休克。经过一系列的抢救,病人的血压恢复正常,第二天早晨意识清醒了。但尿量很少。由于休克时间较长,病人发生了急性肾功能衰竭。怎么办?治疗内科的危重疾病我没有经验,只好向我们太行陆军医院打长途电话请内科的专家来治疗。

太行陆军医院著名的学术权威心肾疾病专家李兆训主任来了。工厂医院的院长更加殷勤起来。点烟,李主任不吸。喝茶,李主任一摆手,说:“这些都免了,病人在哪儿?我要看病人。”院长只好把李主任带到三楼急救室。我把病人的病情向李主任详细述说了一遍,李主任认真地给病人做了全面检查,又看了有关的化验结果。最后他说:“诊断急性尿路感染、感染性休克、急性肾功能衰竭是对的。停止链霉素治疗也是对的。只是应用去甲基肾上腺素有些不妥,虽然它能升高血压,但使肾脏的血管收缩对肾脏不利。”

我辩解说:“病人处于低血压休克状态,不把病人的血压提上来,不但改善不了肾脏的血液循环,病人的生命也难保。”

李主任说:“你说得不错。不过,国外有些资料对休克提出了新的看法,认为休克的基本病理生理改变是微循环血流量灌注不足,因而主张用扩张血管的药物而不提倡用血管收缩药了。现在我国有些大医院已经开始试用阿托品治疗休克。将来用血管扩张药治疗休克的会越来越多了。”

李主任的一番话进一步说明不懂外语要掌握世界技术发展的进程是不可能的。我说:“李主任,你看这病人该怎么办呢?”

“先测试一下肾功能,给她注射一百毫升百分之二十的甘露醇,如果甘露醇能利尿就好了,如果仍然无尿,说明肾脏已经失去功能,需要人工透析。这里没有透析条件,咱们把她带回医院去治疗。好,给她注射甘露醇吧!”

院长对李主任非常恭敬。我们注射完甘露醇以后,他很有礼貌地说:“李主任,甘露醇注射完了。让我们医院的医生、护士留在这里护理观察病情吧!再说,曹医生一夜没合眼,咱们到楼下休息一会儿,准备吃饭。”

李主任实在,从来不讲客套:“好吧!吃饭就吃饭,走!”

我们跟着院长从三楼急救室出来,走下楼梯。在一楼门诊部门前经过的时候,急诊室的医生穿着白大褂从里面出来说:“院长,我正要找您,邻村有位大哥大嫂送来一个深度昏迷的孩子,病情很重,需要住院,您看住哪儿呀?”

院长看了看李主任。他的意思是:既然孩子病重,李主任又是专家,想让李主任看一看。

李主任呢,根本没有理会院长的意思,而是凭着一位医务工作者的责任感,对我说:“咱们进去看看!”

我只好随声附合地点头说:“好。”

李主任不等人家说个“请”字,好像在自己家的医院一样,径直进了急救室。他仍像在我们医院以主任对待下级医生那样,对门诊部的医生说:“你把病人的病史报告一下。”

门诊部的医生瞟了李主任一眼,好像说:“哪儿来的这个老头儿?说话一点儿不客气。”当看到院长对李主任那毕恭毕敬的样子,才想到是院长请来会诊的客人,这才规规矩矩地回答:“患者,男孩,六岁,突然昏迷三小时来我院急诊室治疗。检查:体温、脉搏、血压都正常。体格检查未发现异常。我考虑是低血糖昏迷,注射了50%的葡萄糖80毫升,孩子仍不清醒,故请示院长住院检查治疗。”

李主任对孩子的父母说:“你们说说孩子的情况吧!”

孩子的母亲说:“这孩子上午好好的,和别的孩子疯了似的玩儿,一点事儿没有。中午回家后,我叫他帮我做饭在灶堂前坐着烧火。他烧着烧着不动了,不一会儿,一头栽在地上昏迷了。怎么叫他也不答应。吓得我急忙和他爹把他抱来了。”

“过去这孩子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没有。”

“他昏倒以后抽风没有?”

“没有。”

“怪呀,什么病呢?”李主任说,“曹医生,你检查一下病人吧!”

他是主任我是医生,他又是我尊敬的权威人士。我听从他的指示,给病人从头到脚详细检查了一遍,尤其是神经系统检查得更详细。经过一番检查,我发现孩子除了瘫软和昏迷不醒以外,一切正常。我心想,难道说孩子也会发生“癔病”?老百姓得了癔病,有哭的,有闹的,有昏睡的,只要一掐人中穴和内关穴,不少癔病病人马上就停止发作。我不妨试一试。我问孩子的母亲:“他叫什么名字?”母亲回答:“叫铁蛋儿。”我用两只手攥住孩子的胳膊,同时用两手的拇指用力按压和揉捏孩子胳膊上的两个内关穴。这样按压是相当痛的。只见孩子两只腿蜷起来了,接着两只手也动了,想扒开我的手。我趁势叫他:“铁蛋儿!铁蛋儿!醒醒,快醒醒!”我攥着他的胳膊把他提起来,让他站在床上,他竟站住了。接着我又说:“铁蛋儿,你看,这是哪儿呀?”他两手揉了揉眼,睁开了。我指着他妈说:“你看这是谁?”孩子说话了:“娘!”

孩子醒了,完全醒了,和正常孩子完全一样。他爸爸妈妈高兴了。

在场的人无不为孩子的突然醒来感到惊讶。门诊部医生说:“真怪!刚才我们给他打针的时候,他一动不动,怎么一下子醒了?”

我说:“可能是玩得太累了、太困了,睡着了。现在好了,爸爸妈妈可以抱回家去了。”

孩子的爸爸妈妈表示了感谢以后,把孩子抱走了。

院长把我和李主任领到食堂的小房间里坐下。院长说:“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催饭。”

院长走了,李主任问我:“怪呀?你是怎么着把孩子从昏睡中治好的呢?”

我告诉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我是在检查之后见孩子没有明显的异常体征,就用手指重压他的内关穴,把他刺激醒了。我这是向老百姓学的土办法。”

李主任摇着头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孩子困得打针都不醒,太少见了!”

我说:“据我看,这孩子是贪玩儿,玩儿得太累了。”

李主任说:“这方面你比我强,我得向你学习。”

一位学术权威,内科专家,竟然要向我学习。他这种谦虚的精神使我大为感动。我忽然觉得他不仅技术精湛,而且人品高尚,是我尊敬的师长和长辈。我惭愧地说:“李主任,您都五十多岁了,还这么谦虚。其实,我什么都不懂。今天这事儿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碰对了。您才是我真正的老师呢!”

“别客气,人各有长处,互相学习就是了。”李主任说得那么朴实,那么诚挚,越显得他平凡而又高尚。

三楼上那位病人注射甘露醇以后仍然无尿,说明肾功能衰竭十分严重。吃过饭以后,李主任和我把她带回太行陆军医院,住进内三科病房进一步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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