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书 第五十三回一碎千片

作者 : 洗鉴散人

这少女便是任淑君的女儿,府中的小姐任幕蓉。任淑君的生意做得极大,与西方各国都有贸易往来,是故任府有着诸多西洋器物,珍奇名贵,冠绝中华。近日任淑君得了一件玻璃菊花,想舀来送给父亲,任幕蓉知道之后,便提出要亲自给爷爷送去。任淑君向来宠爱这个小女,见她柔声恳求,自然应允,便把玻璃花给了她,让她给老太爷送去。谁知路过栖霞圃之时,任幕蓉一不小心将它掉进了水里,磕破了一根花枝,后来又遇到了明叠,这才生出这么些个事端来。

听明叠问自己是不是老太爷的孙女,任幕蓉点了点头,说道:“我是啊,你不认得我么?”明叠道:“咱们又没见过,怎么认得你?”任幕蓉道:“那你是什么人,瞧你的样子,不像是府里发仆人。”明叠皱眉道:“你怎么还说我是仆人?先前要不是你这么说,惹我生气,也不至于跟你闹这半天。”任幕蓉这才知道是自己一时失言,才惹得明叠这样作弄自己,便道:“对不住,是我一时失言了。其实我早应该明白你不是仆人,仆人哪有……哪有你这样的……”明叠道:“我这样的?我怎样?”任幕蓉一琢磨,只道:“很不寻常,不像是一般人。”她这句话褒贬模糊,明叠却以为是在夸赞自己与众不同,心里甚喜,点头道:“你这妮子眼光倒不错,也不算一无是处。”

任幕蓉不知明叠此言何意,也没心情深究,只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明叠道:“我要告诉你,你信么?”任幕蓉道:“我自然信了。”明叠道:“那好,我便是地府十王的叔父,牛头马面的舅爷。”任幕蓉心无城府,父母兄嫂和丫鬟仆从都待她十分真诚,自她幼年到现在,从未有人出言欺骗,亦无人胡乱调侃,此时听明叠这样胡说,心里不禁有些别扭,只道:“人家好心问你,你却胡言乱语地作弄人家。”翘着小嘴,样子十分俏皮。

明叠笑笑,说道:“好罢,不哄你玩了,老实告诉你,我叫明叠,前些日子受了重伤,流落到你们任家,是老太爷给我治的伤,眼下和老太爷一起住在菊园。”任幕蓉一听,忙道:“你便是二哥说的那个,爷爷亲自传授功夫的人?”明叠见她一脸惊讶,心里微怪,说道:“是呀,怎么了,你知道我?”任幕蓉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我刚从二哥那儿来,他说爷爷派丫鬟去他那儿借剑,要亲自传授功夫给一个少年,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啊?”明叠知道是虞晴儿说给任敬贤听的,便点头道:“没错,那人就是我。”

任幕蓉闻言,流露出羡艳神色,说道:“你运气真好,竟能得爷爷亲自传授功夫。”明叠道:“怎么,你们的功夫不是老太爷教的么?”任幕蓉道:“那自然了,爷爷一生没有徒弟,只亲自传过爹爹一人功夫,我们这些孙辈的武功,都是跟爹爹学的。有时爷爷高兴,能指点我们一招半式的,便已十分幸运了。没想到他老人家竟能亲传你功夫,真是令人羡慕。”这番话言语真诚,不似作伪,是实实在在地羡慕。

先前明叠因为学剑的事跟老太爷怄气,这才离了菊园,四处去散心,这时听任幕蓉所说,心里不禁又悔又愧。任老太爷玄功通神,世人难出其右,自己能得他亲授武功,无疑是莫大机缘,为了一点小事就跟老太爷怄气,实在是太过混账了。想到这里,竟然忍不住提起手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任幕蓉瞧他行为有异,心里奇怪,问道:“你干嘛打自己?”明叠这才想起任幕蓉在旁,不禁露出窘态,只得犟嘴道:“脸上落了只蚊子,我把它打死不行么?”任幕蓉奇道:“都快入冬了,哪里来的蚊子?再说了,即使有蚊子,轻轻赶走就是了,哪用得着这么大力去打?”明叠道:“我自己愿意,你管得着么?!”任幕蓉和他接触半日,已经知他秉性脾气,便不再出言辩驳,只忧虑地望着手里的玻璃花。

刚才那一掌打得用力,明叠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疼痛,一边轻轻抚模,一边打量着任幕蓉。见任幕蓉一脸怅惘神色,明白她心中所想,便问道:“这东西你是打算送给老太爷的么?”任幕蓉点头道:“是啊,爷爷向来喜爱菊花,眼下秋天将过,群花渐渐枯萎,我便想把这不会枯萎的玻璃花送给他,想他老人家纵在冬日,也能品赏秋菊。只可惜……”说着自顾自喃喃:“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浆糊粘上,唉,就算粘上了,难免会留下裂痕印子,终归是残缺不全。古语云‘破镜难圆’,破了的玻璃器皿也是一样。”一边说着,一边叹息摇头。

明叠站在旁边,琢磨了一会儿,说道:“照你这么说,这劳什子玻璃物件是粘不好了,是不是?”任幕蓉道:“多半是罢,虽听过锔碗锔瓶子的,但锔玻璃的还真没听过。再说了,这东西是爱物儿,不似那些粗瓷碗瓶,真要是往上打几颗铁钉子,即使修补好了,那也要不得了。”言语流露出十足的失望。明叠道:“你干嘛烦成这样?”任幕蓉道:“这是爹爹托人从云国买来的,既距千里之遥,又值千金之资,是我自告奋勇要给爷爷送去的。眼下半路上打破了,爷爷那里不好交代不说,爹爹自然也会怪我的,我怎么能不烦呢。”心想父亲虽然疼爱自己,但这玻璃花是奉给爷爷之物,非比寻常,就这样毁在半路,父亲那里自然不好交代。

明叠见她忧愁,心里念头千转,想着解决之法。过得一会儿,明叠忽道:“我瞧这玻璃花共有七朵,要不干脆把断了的那根枝子尽数抠下来,就说只有六朵,横竖老太爷没见过,也不知道有几朵花,这样就算蒙混过去了。”任幕蓉道:“那怎么行?爷爷是不知道,但我爹爹知道,他若瞧见花少了一朵,自然不会罢休的。”明叠道:“怎么,他还真一朵一朵地数么?”任幕蓉道:“就算他不数,这玻璃器极易破碎,把那根断枝弄下来的时候,若损了其它的花枝,那又该如何是好?哎呀,真是愁死我了。”说着黛眉紧锁,十分忧怀。

明叠看那玻璃花半晌,忽道:“我倒有法子,能让你不再发愁。”任幕蓉闻言,双目一亮,忙道:“有什么法子?”明叠道:“你信得过我么?”任幕蓉知他是老太爷的传人,心里自然不存有疑,只道:“当然信得过了。”明叠点头道:“那好,你把那劳什子递给我。”任幕蓉不知何意,还是把玻璃花递了过去。

伸手接过,明叠双手倏而上扬,把玻璃花高高举起。任幕蓉一愣,不知道明叠是要干嘛。只见明叠一声呼喝,双手猛地往地下一砸,只听“当啷啷”一阵乱响,玻璃花碎成了千片万片,有如玉碎冰破,铺散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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