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一阵儿,天上却落起雨来,黄豆般大小的的雨滴劈头盖脸的砸在他的身上,衣服很快就湿透了,冷冰冰的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张同宇反觉痛快,有了一种自残般的快感,心中的压抑和委屈也随之舒缓了不少,渐渐的止住了哭声。在大雨中顺着泥泞的田间小路漫无目的的走了下去。
小岚老师只对三帅子好,“小媳妇儿”不再跟自己亲近,周瑾和刘香华老是跟别的男生说话,林桐也不怎么叫自己“小宇哥哥”了,就连孙尧和盛夏有时候也不跟自己一条心,杨翠儿就更加的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张同宇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的自己可怜,只觉这天下之大,居然便没有了一个好人,心中又是愤恨又是难过,不觉又掉下泪来。
张同宇从小一直被宠着、惯着,近来却屡遭冷落,本已心中忿忿,却又看到被自己奉为仙女的小岚老师又要被三帅子抢走,偏激之心顿起,遂不管不顾的从学校里跑了出来,一路上自怨自艾,顾影自怜,想的全是别人可恨,自己可怜,越想越是气恼,只盼着跑的越远越好,就此再也不要见到他们。
张同宇xìng本偏激,再加上心里憋屈无处发泄,竟然就此把别人曾经对他的好彻彻底底的抹消掉了。
雨越下越大,张同宇不停的走着,不知走过了多少个田间地头,也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张同宇又饿又累之下,那股激愤之情便不似刚才那般强烈,心里隐隐约约的开始后悔起来:小岚老师就算跟三帅子谈了恋爱,对自己一直也都很好啊,还是会很温柔的模自己的脑袋,笑眯眯的给自己辅导功课。我又干嘛不让他们谈恋爱呢?李丽虽然不主动让自己亲她的脸蛋儿了,可她也从来没说过不当自己的“小媳妇儿”啊,还有林桐,虽然当着别人的面不叫“小宇哥哥”了,可放学回家后叫的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甜啊,孙尧和盛夏虽说有时候会跟自己犟嘴,可哪一次到最后不是自己占上风?周瑾和刘香华又怎么不能和别的男生说话了?
张同宇开始觉得自己那股怨天尤人的怒气是毫无道理的,甚至觉得自己赌气跑出来这件事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了。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欢喜,立刻就想转身回去。
另一个念头却突然冒了出来:既然他们都没有对我不好,我出来这么久了,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来找我呢?偏激之念又起:可见没有一个人把我放在心里,我死我活全不要紧,既然这样,我又何必再回去见他们呢?心中又充满了自怜愁苦之意。
喜悲之际,忍不住自轻自贱起来:反正也没有人关心我,倒不如死了算了。至于怎么个死法,一时之间却也拿不定主意,只好茫茫然的一路走了下去。
张同宇却不知道,因为他的失踪,村子里早已经炸开了锅,他的亲人和小岚老师还有小伙伴们正在经受着无尽的煎熬!
雨势渐渐小了下来,张同宇浑身泥水,又冷又饿,感觉自己似乎真的就要死掉了。
走过了一片茂盛的玉米地,前面忽然冒出来一片明明灭灭的灯光。
有灯光的地方一定就是村庄了。张同宇jīng神一振,忽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快步朝着那片灯光走去,心里不停的盘算着怎么去找点吃的。
小时候村里经常会有外乡人来讨饭,往庄户人家门口一站,手里捧一个脏兮兮的少沿缺角的破瓷碗,扯着嗓子叫:“大爷、大娘,行行好吧,给碗饭吃。”那时候张同宇他们几个调皮鬼就会跟在讨饭人的后面,一边走,一边唱:“叫花、叫花,吃饱饭就趴,要饭、要饭,吃不饱不算!”讨饭人也不生气,自顾自的“大爷、大娘……”的叫。
张同宇想:看来今天自己也要学学“吃饱饭就趴,吃不饱不算”了。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当起了“叫花儿”,心中百感交集,再想到自己当“叫花儿”的事情将来说不定还有可能被李丽她们知道,更是万分羞愧,直想着倒不如就此饿死了算了。
左思右想之下,终于还是难忍饥饿,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大爷、大娘行行好吧……”,一边向村里走去。
庄户人家下雨天不方便出门,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天一擦黑,大多便都锁了大门,去到炕上做一些强身健体的运动了。有句话是这样调侃的:“计划生育不好做,都是雨天惹得祸。”
张同宇走了大半个村子,却居然便没有一家不关门上闩的,别说人影,即连狗吠之声都不得闻之!肚子越来越响,心中也是越来越焦躁。有心去敲人大门,犹豫再三,却是没有胆量。
正在失望之际,却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扎了篱笆墙的小院前,院门处只是随随便便的排着几捆扎在一起的玉米秆,张同宇透过篱笆墙的缝隙看进去,却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依稀间能分辨出三间茅草房的影子,房门紧闭,朦朦胧胧间窗上似乎还透着一抹灯光。
张同宇又喜又忧,喜的是总算碰到了一户没有大门的人家,忧的是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自己冒冒失失的跑进去会不会被人家当了小偷给抓起来!
张同宇在小院门口踌躇了半天,终于抵御不住想像中美食的诱惑,心一横便扒开了一捆玉米秆,侧身走进了院子。
来到房门口,刚想敲门叫“大爷、大娘,行行好……”,忽然想,如果里面出来的不是大爷、大娘,而刚好是一个像杨翠儿那样的大美人却如何是好?那岂不是要闹个大红脸了?心中犹豫不决。
转头看了看窗子,心念一动,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窗子是那种有着四方格子的老旧木窗,上面蒙着一层七窟窿八眼儿的塑料纸。
张同宇个矮,掂了脚尖,从塑料纸的破洞中望进去,只见在房zhōngyāng的电灯底下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张红sè的小木桌前写字。小女孩扎着两根俏皮的羊角辫,细洁光滑的额头上垂着一抹整齐的刘海,弯弯的眉毛细且长,几乎就要斜飞入鬓了,眼帘低垂,目视桌面,小巧的鼻子像是雕刻出来的,柔和而jīng致,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一边书写一边默念。小女孩的旁边坐着一个容貌美丽的少妇,正在认真的钠着鞋底,神态安详,眉眼间依稀有些小女孩的影子。这应该是她的妈妈了,张同宇想。想到妈妈,张同宇的心里又是温暖又是难过,自己跑了出来,也不知道妈妈担心成什么样子了?心中后悔不已,鼻子发酸,差点掉下泪来。
正在这时,他听到院门口处“哗啦”响了一下,一惊之下,迅速离开窗子,躲到了屋角处的暗影里。
一个黑影径自走到了房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喊:“嫂子开门!”
张同宇听出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有一点公鸭嗓。
房中女子的声音问道:“谁啊?”声音柔柔软软的,仿佛能融化掉世间的一切坚冰。
“我,赵高楼,来给你传达一下村里的会议jīng神。”
“哦,是赵组长啊,这么晚了,怕是不方便,明天再说吧!”
“明天可就来不及了,你们家何平的地可要被收回村里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赵高楼迈步走了进去,又随手关上了房门。
张同宇又悄悄的从藏身处走到窗子前,竖起耳朵,瞪大了眼睛往里看去:小女孩的妈妈将赵高楼让到了北墙的八仙桌左首坐了,又忙着去沏茶,赵高楼自顾自的掏了一支香烟出来点了抽,屋子里立刻弥漫了一股呛人的味道,小女孩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沏好茶,小女孩的妈妈走到小女孩的面前,弯下腰来,模着她的头轻声说:“芸芸,妈妈有事要跟赵叔叔商量,你先去睡觉好不好啊?”芸芸抬头看了看妈妈,懂事的点点头,收拾了作业本,径自去了里间屋子。
赵高楼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矮矮矬矬的,眼睛贼忒兮兮的闪烁不定,脸上疙疙瘩瘩凸凹不平,张同宇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经常出没于田间地头的癞蛤蟆。
“赵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收回芸芸爸的地啊?”芸芸的妈妈一边给赵高楼倒茶,一边有些焦急的问。
“嫂子,别组长长组长短的,显着怪生分的,叫我高楼就行,你也知道我跟何平哥那关系,可不就跟亲兄弟一样吗?”说着脸上露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出来。
“是,是,赵组长,哦,高楼兄弟,到底是咋着回事嘛?”芸芸妈妈有些急迫的催问着。
赵高楼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又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啜了一口,一颗茶叶喝进了嘴里,用舌头顶到嘴边,伸手捏了在手指间碾来碾去。
“你是知道的,你们家何平一铁锹把王同仓村长拍成了半身瘫痪,对咱们村来说,何平就是大大的坏人,是害群之马,是要被赶出村去的,把他的口粮田收回来是迟早的事儿。”说到这儿,赵高楼又慢悠悠的啜了口茶。
“是王同仓那个王八蛋对我动手动脚,正好被芸芸爸赶上了,才打了他,要说坏人,王同仓那个下流坯子才是坏人,”芸芸妈妈激动的满脸通红,语气中满是激愤之意。
张同宇总算听明白了,他们村的村长看着芸芸妈妈长得漂亮,便对她动手动脚,所谓动手动脚,大概就是亲脸、亲嘴,很可能还会亲舌头,正亲着亲着,(肯定还没有亲到,芸芸妈妈这么漂亮的美人怎么可能让那么龌龊的下流坯子亲到呢?张同宇又想。)大概是正拉拉扯扯着吧,正好被从外面回来的芸芸爸爸看到了,便拿了铁锹,就那么一下,那老混蛋便落了个半身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当真是痛快之极。张同宇想象着那快意恩仇、坏人终有报应的一幕,不由的心向往之。
“国有国法,村有村规,你们家何平不是坏人,又怎么会判了十年徒刑啊?法律总归不会冤枉他吧?啊?”赵高楼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他…他…”芸芸妈妈心中气苦,眼泪流了下来,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张同宇大感奇怪,在他的意识里,判刑坐牢的都应该是坏人,那打了坏人的应该是英雄,英雄怎么会坐牢呢?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心中只是对芸芸妈妈充满了同情。
赵高楼站了起来,走到芸芸妈妈的面前,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焕英啊,你放心,我是一定会帮你的,只要你开口,我保证能保住你们家的地,”说着又往前凑了凑。
听着赵高楼怪异的声音,张同宇只觉头皮发麻,身子发凉。
“高楼兄弟,你…你…你说的都是真的?”芸芸妈妈往后退了一步,jǐng惕的看着赵高楼。
“当然是真的,我赵高楼一口唾沫一个坑,”赵高楼提高了声音,慷慨激昂起来,胸脯拍的砰砰作响。
一边说着,一边又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又变得怪异:“只要嫂子你开口,别说保住你家的地,什么事情我都能帮你,”边说边往前探了探身子,露了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出来:“眼下何平哥也不在家,你可千万别苦着自己,有啥事儿就找我,尽管把我当成何平哥使唤!”边说边向芸芸妈妈的身前靠去,“何平哥能做的事,兄弟我保证一点儿也不会差!”
张同宇终于明白了赵高楼想干什么了,原来他是想当那个被拍成生活不能自理的村长第二啊。
可是,能打坏人的英雄已经坐进了大牢里。
在这样一个凄苦的雨夜里,一个美丽却柔弱的女子,在坏人伸出他的魔爪前,英雄还能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