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白府中,秀英阁楼上。
眼前这棵樱桃树似乎长高了一些,此时正在浓荫密布,花儿谢瓣。
白秀英丝发依然洁白,黑衣冉冉。既然它白了就没有必要让它变黑。已经一年了,不知他现在怎样?真的好想即刻见他一面。也不知这一年的时光是如何度过来的,虽然思念,却仍觉光阴迅速,倏忽转变。
白秀英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年的时光,或寂寞,或相思;或难受,或欢乐——她不知道为何她会一直抑制着自己,而不去他所在的地方找寻他。
相思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虽然她不时会想象再次与他相见会是什么时间,会是什么场合——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猜想成了一种不可能。
她甚至有些怀疑了,他为何一直不来寻觅她?他是不是已经忘记她了?白秀英嘴唇动了一动,心中涌起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一年中,她在鹤嘴山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但她的父王始终在寺中大乘殿修悟佛法道箴。“父王他从来没有这样专注过,也不知道他现在悟出了些什么?我离开鹤嘴山,他会不会寂寞?会不会想我?”白秀英心里自言自语。
即便勤练武功,但要一年的时光就呆在一个地方,对于她来说,是做不到的。所以她于几个月前离开了鹤嘴山,一路慢慢行来,回到郓城县。虽然江湖路险,世事纷乱,但一路有阴阳二叟、太白双奇保护,没有什么危险的事会发生在她的头上。
白秀英眺望着那不知名的远处,心事深邃。
楼下翠烟急急走来,仰头叫道:“小姐,十一公主到了,正在府门外。”白秀英略感意外,皱眉道:“已经到了,怎么会这么快?噢,翠儿,快去叫阴阳二叟、太白双奇与我一道出府门外迎接公主。”
“是,小姐!”翠烟急急去了。
白秀英略更了衣出院子来,翠烟侍奉在侧,阴阳二叟、太白双奇跟在后面。另有几个府中下人跟随在后。
太白双奇是一对中年夫妇,艺出于太白山中,前岁投效于蓟王麾下。丈夫名唤查思服,生得面额宽阔,双臂修长,使一对判官笔,擅长打穴功夫;老婆名唤葛我衣,虽四十多岁了,却是柳腰扎带,喜施脂粉,长着一张瓜子脸,颇为妖艳,想必年轻的时候极具风流。
六人脚步急速,出到府门处,有黄门太监数人守在门楣两处。门外车马轩轩,兵甲众多。居中的人,便是知县时文彬,师爷汤得志,县尉冯一刀。另有朱仝、雷横二都头,二人身穿甲胄,腰挎公刀,守护一乘小轿。
县尉冯一刀乃是郓城县原县尉刘三刀的师兄,年纪比刘三刀大上一二岁,武艺比之也是更强,因此号称“一刀”,而不是“三刀”了。这冯一刀听闻其师弟死于云莱客栈一伙反贼之手,十分愤怒,发下誓言,要剿灭贼寇,替他师弟报仇。时文彬见他颇有武艺,高于朱仝、雷横,身边很需要这样武艺精熟的人护守,因此便招他来新任了郓城县尉。
小骄左侧立着一个侍卫亲军司的副任指挥使,白秀英知道此人唤作白花蛇杨春,蒲州解良人氏,先前曾护送过她从京城到郓城县来的。此人年纪三旬,生得腰长臂瘦,面肃神威,系一口碧血白蛇刀,刀法精熟,武艺了得。此时他见白秀英于府内出来,微微点头。
小轿右侧则是一个宫中太监,面白无须,四旬年纪,手持青丝拂尘,白秀英亦知此人乃是侍奉十一公主的米公公米玄黄,武功深厚,心机颇深。
见白秀英步到府门,米公公尖着声音朝轿内通报一声:“公主,白小姐迎迓到来!”
米公公话音刚落,轿帘一掀,一个穿红戴黄的十六七岁姑娘儿自暖轿里跳了出来,“哈”的一声,咯咯的笑,叫道:“秀英姐姐!”她双目落在白秀英满头白发上,“啊”的一声,很是吃惊,抬手指着道:“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喜欢把黑发染成白的呀?告诉我,是什么材料染成的,我也要染一个?”这个姑娘儿声音烂漫,语速甚快。
白秀英慌忙迎礼,道:“秀英见过十一公主!”却不回答白发的事。
十一公主后面跟出一个相同年龄的丫环来,长得眉目清秀,衣着齐整。白秀英知道她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丫环苒裳。
十一公主“哎呀”一声,不情愿地道:“姐姐,这又不是在皇宫里面,你我情同姐妹的,何况是我来你府中,我不客气,你反倒客气了?不许叫我‘公主’,叫我‘洵淑’好了。”
白秀英点头,抬眼看十一公主,见她华丽红氅,酥胸微隆;黑发梳挽,配着金灿头饰,两耳坠玉,好似霞冠凤陂,富贵得很。生得更是玉白面皮,玲珑美貌,眼露威光,眉蹙寒锋,令人爱而生畏。
这十一公主乃神宗临薨时所生最小女儿,号洵淑公主。因系最小,况兼无父,太后十分宠爱。养成**岁时,于皇宫侍卫中、宫廷太监处偷学些奇巧武艺,时常到蓟王府中酣顽,与白秀英结成姐妹。二人生于同日,洵淑公主却要小上一个时辰,因此反呼白秀英为“姐姐”。虽是年纪轻小,当年哲宗甚是疼爱这个妹妹。哲宗薨逝,徽宗即位,慑于皇太后对洵淑十一小公主的娇容纵惯,不敢管说。因此洵淑公主要出皇宫,江湖游玩,便得皇太后许可,准她前来济州,寻到皇叔蓟王爷处;赐她黄牌在身,多派侍卫亲军守护,闻说白秀英已回郓城,便一路到得此地,先在县衙下马,衙中自然殷勤迎迓,好生招待一顿御膳后,点起甲兵,尽显威严,来到白府前面。
白秀英自从京城搬来郓城,与洵淑公主两年未见。此时见她依然皇家气范,更加貌美了,昔日姐妹情谊从心中泛起,呼出一声:“洵淑!”十一公主脸泛笑容,跨前一步,挽起白秀英的手,欣喜不已。
洵淑问:“秀英姐姐,蓟王叔留在鹤嘴寺还没回来吗?”白秀英摇头道:“父王一直未回。”洵淑有些失望道:“原本我来,是要与王叔一道游玩湖广一带的!既然这样,看来是计划落空了。不过秀英姐姐,我这一路来,已经听了不少新闻。对了,也听说了你的一些事,真是有趣!我此来,正有大事要与你商量呢!”
白秀英奇怪道:“大事?公主,快请先入府中拜茶,再行商量不迟!”洵淑笑道:“哈,我正有此意!走吧!”
说着,洵淑公主向身后摆手,谕道:“时知县你们几位辛苦了,还请回去歇息吧!”时文彬、汤得志、冯一刀等人连忙恭谢公主,连称不敢。洵淑公主驾临郓城县衙,也赏赐了县衙不少,因此一众县中官员都还喜欢这个十一公主。
当下白秀英和洵淑公主进了府院。朱仝又再一次见到了他心目中爱慕极深的白大小姐,更见她貌美如花,不可形容了。在他心中,白秀英大小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令他痴迷,令他无以自拔,每当夜深人静时,就会痴痴想起,实在是愈陷愈深了。
可他看白秀英大小姐不比先前了,如今眉目间蕴含一种威冷之意,心深入海,对他这个小小马兵都头更是不看一眼,嗤之以鼻。所以,他岂敢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的情意?
朱仝心中所想,激励着他每日勤练武功,以期要更上一层,能够出人头地,或是能到白大小姐身边去护卫她,殷勤她,那就好了。
白秀英迎接洵淑公主到了正厅里去,吩咐下人招待杨春杨副指挥使和米公公,她自和洵淑公主在府厅上叙话。翠烟奉上香茶,二人好久不见,聊得投机。
其间白秀英叹道:“自从去岁我父身亡,偌大一个白府便自此空着,父王将它赏赐与了我。可是父王一直住在鹤嘴山上,不见回来。我这几个月正闲得无聊,心闷得慌,幸得洵淑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洵淑道:“岂是只有你如此呀!我在皇宫里面也是闲闷得可以,再加上皇宫那些繁文缛节,循规蹈矩,我实在受不了的。要不是听太监们与我悄悄讲江湖上的见闻,恐怕我真要闷死掉了。所以,我央求太后许我来济州会蓟王叔,太后虽然不放心我路上安全,但派了一些护卫高手与我,还赐我黄牌在手,许有特权。这下可有得玩了。对了,我听说你去年在郓城县里摆弄了一场比武招亲,很是好玩,不知结果如何?”
白秀英摇摇头,淡笑道:“说起这件事来,真是叫人不堪回首。”
荀淑皱了皱眉,诧异地问:“怎么回事?难道没选中如意郎君?”白秀英道:“不是,中情者不中我意,往往事有偏颇,不可强求。”
荀淑轻描淡写道:“哎呀,秀英姐姐,你别灰心。天下间的男子,除非你不喜欢,否则,任谁我也能搞得定的。他是谁,你告诉我,我有侍内高手无数,抓也将他抓来给你。还要先敲他二十大板,向你赔罪,驯服了他,不就可以了吗?”
白秀英摇头,不置可否道:“他不是一般的人。况且如今我已一年不见他面了,也不知他心里是如何看待我的,好似黄花已谢,事与愿违。”
洵淑拍了一下桌子,皱眉道:“哎呀,你怎么这么消极?而且,你喜欢的这人与你一年不见了,你还这么深深想着他?到底他是何方神圣,有这般令你着迷?我倒真的要见识见识了。你告诉我此人现在何处,我带人去抓了他来见你,任你处置。”
白秀英淡淡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江湖路远,只有心是近的。”洵淑又焦躁道:“你别老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心近路远的?对了,我看你先前那一头柔密的黑发,现在皆数变白,莫非就是因为失恋造成的?”
白秀英咬唇道:“不至于如此。是我爹爹身亡,我伤心如此的。”洵淑“哦”的一声,赞赏道:“想不到你如此女儿慈孝,我难以比及。我还听说了,去年王叔在鹤嘴山上囚禁了一群江湖败类,却于千军万马中被一个叫时什么的家伙来救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白秀英笑笑,道:“公主,你道听途说了。不是那人于千军万马中救人,是父王导人向善,小做惩戒,故意放他们走的,否则,以父王的神威,岂能折损朝廷锐气?”
洵淑道:“那当然是。不过,那个姓时的小子到底是何方人物,听说武功了得,初出茅庐,是江湖上新冒笋尖,我也是听米公公说的,正想见识此人。”
白秀英心里一愕,心忖:“公主在宫中竟然听说了空越的事?而且她想要会会空越?哎呀,这个事可了不得。我须得如实相告,以免日后再增麻烦。”心想着便起身道:“公主,那个姓时的小子正是我所意中的人,当时就是他在比武招亲大会上夺得头魁,后来又在鹤嘴山大展神威,江湖闻名的也是他。”
洵淑嘴张了两张,诧异道:“啊,不会吧,原来你喜欢的就是这个人呀!”她头饰上佩戴的金坠子互相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