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初时听到其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是朝中拜封的大将军,心中自豪欣喜。不过又听娘亲的语气变得哽咽起来,心中不免紧张。
何奚媛接着述道:“当时战事紧急,朝中又起了朋党之争,牵涉甚大。哲宗皇帝登基四年,根基不稳,需要重整派系,因此乘时机对朝中旧臣暗施辣手,扣押了你的祖父,还有你的外公,没几天又来抄没家产,定下罪行。幸得你二外公有先见之明,提前保护家人向外逃奔;还有你解家两位叔叔,严横六、方大同、孙豫州等几位英雄,他们都是你爹的结义兄弟,一路保护着娘逃了出去。路上多有追兵,你严伯伯、方伯伯、孙大叔,还有琴儿的爹爹莫大哥,他是莫府的管家,都战死在了路上——”
何奚媛的声音显得苍白:“是他们用生命换得娘苟活了下来。娘与何叔、解家兄弟逃到山东境内来,得顾老爹的相助,总算安顿了下来。两年之后,风声小了,娘一直记挂着你爹,心中激昂澎湃,不想就此苟活下去——当年娘曾把家中大多的银钱带了出来,因此上费了一些功夫和周折,买通郓城的前县令及梅花镇上的官员,在此建起了云莱客栈,已经六七年了。”
燕青静静听完他娘的话,声音稚女敕却敬服地道:“娘,那个时候你刚十六七岁,却要承受如此大的波折,你真是个巾帼须眉!青儿的心中,实在对娘钦佩极了!”
何奚媛听自己的孩子如此夸赞她,心中确实生喜,淡淡笑了一下,随即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瞬间十年已经过去,青儿也已经九岁了——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燕青接着问道:“娘,那后来爹爹,还有爷爷、外公,他们到底如何?”何奚媛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鼓足极大的勇气说道:“后来,朝廷把你爷爷、你外公都处斩了。至于你爹爹,朝中下诏急回,说是朝中有变,要你爹爹急回平乱。因此,你爹爹便被蒙在鼓里,忙着从前线赶回,却在半路上遭到伏击,你爹所带的随从全部力战而死。而且,你爹也——”何奚媛说到这里,声音哽塞,说不下去了。
燕青沉默片刻,压抑着心中伤感,淡淡问道:“娘,我爹的墓在何处?我想什么时候去祭扫一下!”何奚媛抚着燕青的头,慢慢说道:“就是上次我们去的那个地方。”
燕青奇异道:“原来前月我和娘,还有解家两位叔叔去陕西那次,不是去拜见故友,游览胜地,却是去祭扫爹爹之墓?娘,你为何不早点跟孩儿说,好让孩儿见见爹呢?”燕青的口吻中带有抱怨的语气。
何奚媛温柔地道:“娘和两位解家叔叔商量好了不让青儿知道,以免让你伤心——做娘的岂忍心叫孩儿见到你爹的墓碑?”燕青点点头道:“青儿了解这其中缘由!”接着便又问道,“娘,爹爹武功那么高,为何还会——还会遭了毒手?”
何奚媛愤恨地道:“都是朝中皇帝狗贼,他为了对付你爹,又不愿让人质疑是皇上下手害的朝中功臣,便暗中派人召集了江湖上一批好手对付你爹,所以才——”何奚媛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再说下去。
燕青又再问道:“娘,那些杀爹爹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娘可有想过报仇?”
何奚媛心下一怔,半晌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青儿,这也是娘要告诉你的。罪魁祸首乃是当时哲宗皇帝,娘如何能报得了仇?至于对你爹爹亲自下手之人,娘数年前曾去找过一人,可是当看到那户人家上下幸福一处的情景,娘就下不了手了,自此这个大仇也就作罢。青儿,这也是为娘要告诉你的,你爹虽然身死,可说到底来,还是因为政党之争。你爹生前忠于朝廷,虽死无憾,为娘的十分体会他的这份心愿,即便想去报仇,又也自此耽搁了。青儿,你可要谨记为娘的话,娘不得已而把爹爹的事情告知了你,是想你心中少去一块石头,不要被这个疑团压在心中永不快乐,但娘却极不希望你想复仇的事。不说强敌凶险,大仇难报;就说不报此仇,却是你爹爹心中情愿。青儿,你了解为娘的心意吗?”
燕青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娘,你放心,青儿现在连武功都不会,即便想报仇,那也是痴心做梦,哪里能够?娘,青儿听到这里,已经释怀了心,自此也就不再多想,定会开开心心的,娘丝毫不用担心的。”
听燕青如此说,何奚媛重重出了一口气,眼神看向时空越那处。时空越正好也在看着她,两人的目光会和在一处。时空越双目微眨,神情无奈
何奚媛双手依然抚着燕青的黑发,燕青静静地沉默半晌,把头靠在何奚媛的怀里。突然他抬起头来,看着他娘道:“娘,其实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无论悲伤也罢,苦痛也罢,我想爹爹九泉之下极不愿意娘这样的。娘,爹爹生前可有什么遗言给你?”
何奚媛听完燕青的问话,沉默半晌,口里才喃喃说道:“娘这样很好啊!”但她的心中却泛起一个久违的情景来——就在燕南昭出征前夜,他抚着她的手道:“——如若南昭战死沙场,娘子千万不要悲伤,反要引以为荣。更不要做出什么傻事,平生守寡,南昭最不愿如此结果。南昭希望你另寻夫婿,此生幸福!”
燕南昭的这句话还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中,她依稀记得自己当时曾用手蒙在夫君的嘴上,极为嗔怨道:“我不许你说这样晦气的话,相公有万夫不当之勇,定会在战场上节节胜利,建功立业,很快就会凯旋回朝的,娘子会在家中迎接你的归来。”
何奚媛依然清晰记得燕南昭当时重重地点了头,就如此刻自己的孩儿重重点头一般。何奚媛突然觉得燕青那份沉稳至极,坚勇顽强的性子宛若当年相公一般,心中一时喜极,把燕青搂得更紧了,心中爱子之意更切。
燕青就这样静静地靠在娘亲的怀里,何奚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抚着他的黑发。时空越也静静地坐在座位里面,心里想着心事——静静地,没有说话,双眼盯在天花板上,面容带着苦笑,偶会浮现一丝痛苦。
已不知过了多久,何奚媛竟然发觉燕青在自己的怀里安然睡着了,呼吸轻盈,沉睡酣甜。何奚媛抱起燕青,向时空越递了一个眼色。时空越点头示意,何奚媛便抱着燕青进了卧房,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盖上了被子。
何奚媛看着燕青睡着时红润的脸蛋,略喜的面容,她的心中也欣喜无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来。
何奚媛走出房间,时空越从座间起身走了过去。他伸出强健的双臂,扶在何奚媛的肩上,怔怔地看着她的面容。何奚媛抬起双目,也是怔怔地看着他。
时空越见何奚媛面容微红,微微含笑,白女敕的肌肤美妙无比,一双有神的眼中不再含有珠泪,但变得更加含情,充满坚勇之气。
何奚媛看时空越英气神凡,不含哀痛,惟有希冀,不觉心中一动,红唇略微一张,似有话说,可又说不出来。
两人如此相视,过得半晌,何奚媛悠悠开口:“时兄弟,你何时带我去梁山那个地方?若有如此好地方,奚媛希望能够先去看一看。日后,奚媛在此待不下去了,便要挪去你的那个地方驻足!”
时空越低声道:“那真是万分太好了!何姐姐,青弟如此,你陪他两日,我们再去,就你和我两人去,如何?”何奚媛“嗯”的一声,点了点头。
时空越从何奚媛肩上放下双臂,便转身走出房去。何奚媛目送着他,双目之中露出盈盈笑意。
两日中,何奚媛陪着燕青。时空越自在后院里教何雅琴剑法。梅虹因心中记念着时空越,便早晚给他送去茶水糕点,还在旁边看时空越教何雅琴练剑。
何奚媛也与何承亮商量了对付刘三刀之策,少不了讨价还价,拖延时日的做法。
第三日一早,时空越准备了一些吃的东西,换了衣服,牵了马来,便在房中等待着何奚媛。何奚媛准备了行李装束,临出门时,安慰燕青道:“青儿,娘昨日已跟你说过,今日要跟你时大哥去梁山看一看,日后如有危急,也好有个避身之地。青儿既不愿意去,那就好生在客栈里面,和你二姐姐在一起,娘三五日便能回来。”
燕青和何雅琴于旁点头答应。何雅琴嘟着嘴道:“小姨啊,你说的那个什么叫做‘梁山’的地方,青弟不想去,可琴儿想去——只是,你却不让我去,我感到好生无聊!”
何奚媛笑道:“琴儿,你是姐姐嘛,青儿他这两日正需要你陪着,你就好生陪他几日。小姨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是去探查一个去处,三四日便会回来的。琴儿,你答应小姨,不要出镇上去玩,好好在家温习你时大哥的剑法,小姨希望回来后能看你的长进。”
何雅琴“嘿”地笑道:“那当然了!小姨,时大哥的剑法虽然高深莫测,可琴儿我却学得毫不费力,不出几日,定会长进甚大。小姨,你就放心吧,时大哥送给我的寒冰宝剑,我十分珍爱,因此立下志愿,日后定要做个威震天下的寒冰侠女。小姨,青弟,你们觉得如何?”
燕青嘻嘻笑了起来道:“我倒极希望二姐姐如此!”何奚媛笑道:“琴儿,要做女侠,名扬天下,小姨是支持你的。只是,这几日先把你时大哥先前教的剑法好好学得纯熟,待他回来之后,好教你后面的招式。”何雅琴点头称是。
何奚媛便来前院声唤时空越。时空越下了楼来,见何奚媛在楼下,一身红衫,鬓挽钗环,十分美妙,心下窃喜,便急忙答应了一声,回房取了长剑、行李,便即下楼来,与何奚媛一道出了院来。
陈兴在院中准备了两匹好马,便是何奚媛与时空越前次去至松镇所骑之马。时空越心下高兴,便与何奚媛骑了马,奔出梅花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