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嫂取出烤肉与坛酒来与二人吃,王伦和杜迁谦谢道:“实在叨扰得紧,盛情难却,小可深感厚意。”何雅琴却把眼直瞅二人,心中甚怨此二人来打搅了这幽静的林中小屋。
时空越向二人劝了两回酒,口里笑道:“王兄虽然不说,但在下已知道王兄和杜兄来此间所为何事了。这几日里从四面八方赶赴济州的人不知数百上千,王兄和杜兄恐怕只是其中之二吧?”
杜迁面上似为怨怒,口里愠道:“时公子说这话我可听不懂?”时空越呵呵笑道:“难道两位不知郓城县里藏有宝藏?”
杜迁茫然不解道:“什么宝藏?关我何事?”王伦却哈哈一笑,饮了一口酒,抹抹嘴道:“时兄弟心中是怨王某不把实情坦诚相告,这倒是王某的不是了。王某和杜迁虽然是赶赴郓城县境成百上千人中之二,却不是为了宝藏而来。现下我和杜迁没那心思想什么宝藏,只求能躲避我那好侄子派来的的追兵便已万幸。”王伦说完,仰颈猛喝了一大口酒。
“什么?”顾大嫂奇道:“你的侄子要追杀你?”
“不错!”王伦答道,他又抹了一把嘴。时空越见他相貌端正,面容雄伟,一袭白衣映衬之下倒像是胸有才谋之人——适才他与顾大嫂比斗之时,也暗暗觑眼窥之,见他招数精奇,心平气和,任凭顾大嫂如何狠劲缠打,他都能应付自如,游刃有余。
顾大嫂功力如何时空越是清楚的,在应接顾大嫂全力扑打的时候,王伦似乎只是略略使出一二成的功力不到,可见此人功夫隐藏极深,比起自己来也必定高出太多,更兼此人城府极不简单。
只听王伦接着说道:“此事其实应该是家门里的一件不幸丑事,难以外扬的,只是小可今日遇上时兄弟和顾姑娘,加之甚才相斗一场误解消融,心内感怀深甚,如若不把自己的事情讲出来,便是心内不诚,反致徒增误疑,有何之好?”
杜迁却于半边咳嗽了一声,意在提醒王伦不要把实情往下说出来。王伦只做不理,呷了一口酒接着道,“小可确是歙州王门门主霸王枪王珂之弟,也是王门青善堂的堂主,不想七个月前家兄得病亡故——”
何雅琴听王伦讲起了故事便来了兴致,坐到时空越的身旁一起仔细地听。
王伦说到此处声音不禁有些哽塞,顿了一顿接着道:“家兄亡故,原本要把门主之位传递于我,不想我的侄子王寅,也就是家兄的惟一爱子,他早已布置好一切,暗中收买了门中的几位堂主和众多兄弟,待家兄下葬那日,便发动叛乱,把门中大部分忠实于我的部下毒死杀尽——”
王伦声音毕竟有些哽咽,接着道,“小可在几位兄弟的死命护卫下才冲杀出王家堡,几位兄弟又舍死引开追敌,我和杜迁自此便逃落在江湖上,东奔西走,一路上都有王寅派来追杀的人,不过都被我和杜迁解决掉或是避开了。我们两人辗转数地,大半年之后,追敌已就渐渐无了,不过我和杜迁为了以防万一,都很小心行事,不致行踪败露。这一路便慢慢转到山东境内,今日看这山大,便登了上来,原想找一个隐蔽在处藏一阵子,待得日后再慢慢寻找一个落脚之地。”
王伦一口气说完了话,便抬起酒坛大大喝上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奈,时空越觉出王伦话语中含有不情愿说的成分——毕竟是家门不幸之丑事,又是英雄败落之哀事——当着陌生人的面任谁也会极难情愿讲的。
却听杜迁补充道:“甚才在林中窥见这座屋子,便是心中一喜,心想在这荒林中哪有什么人家在住,便要奔过来看,不想兄台在高处断喝一声,在下倒吓了一跳,以为是王门的人发现了我和堂主的行踪追杀了来,便奋力相斗起来,横生了这一枝节。”
只听顾大嫂问王伦道:“适才知阁下的武功极不简单,还有这位杜兄相伴身侧,为何却如此忌惮王门的追敌呢?”
王伦叹道:“就如你刚才所说,近二三十年来王门在江湖上的名声直追蜀中唐门,必定是有一些手段的。王寅派来追杀我们的人自是武功不弱,这还只是其次,关键在于他们都是些善使毒计暗器、阴险狠辣之人,就算是对付我这个昔日王门青善堂的堂主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因此行踪之隐蔽极为重要。”
顾大嫂道:“既如此,那两位就请在木屋之中相待一段时日,这里林深树密,山高雪滑,一般是不会有人来到此处的。除非,除非你们已经被人跟踪。”
王伦倏然起身,双手抱拳,诚然相谢道:“略略初识,众位却是厚待如此,王伦心中感激无已,不知如何称谢?”
杜迁也起身施礼相谢。
当下王伦和杜迁二人谢过顾大嫂相谢之意。何雅琴心中自然有些不情愿,口中问道:“莲姨,你真的要留他们两个在此间住下来呀?他们是什么来头我们可不知道,兴许——”严青扯了一下二姐姐的衣襟,何雅琴便歇口不说了。
杜迁面有赧色,王伦却呵呵一笑道:“小妹妹,初次相识,你不信任王某人也是应该的,只是王某人现今正于逃难之际,还请多多担待。”他这一句话虽然是向何雅琴说的,其实也是说给时空越和顾大嫂听的,以消解众人之疑。
顾大嫂心想:“这王伦和杜迁两个来路不明,虽然白衣秀士王伦确实是歙州王家堡之人,江湖中也有名声,可不知甚才他口中所讲故事是真是假,此来有何目的?还是他真的被王门中人追杀至此?会不会连累上我自己惹上瓜葛?如今江湖凶险,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行事可得小心为上才是。”心里虽想,口中却说道:“琴儿口无遮拦之言,阁下休得计较!阁下便于这厢住下便是。至于吃穿用物,明日使人送上山来。”
时空越接口道:“明日就由小弟送上来吧!”王伦和杜迁两位再次谢道:“直如此备细周照,小可心中感激难言。”
时空越和顾大嫂等五人便向王伦和杜迁告辞下山。
山路漫长,直到晚间才回到店中。王伦和杜迁二位将就着顾大嫂留下的食物吃了两顿,在山上树屋中宿了一夜。
次日早上,时空越背了顾大嫂准备好的一个半大包裹,里面装上一些吃用之物便要上山去。严青和何雅琴在山上受过惊吓,今日便不想再去了;顾大嫂店中来客不少,颇为忙活,便也顾不得去了,独梅虹要与时空越一道去。
时空越心想梅虹一个弱小女子,山路弯斗是不便去的,要出言留她,但又从梅虹眼中看出她是真心想去的,转念想道途中多个人为伴也好,便与她一道往山上去了。
过得晌午到了树屋之处,王伦和杜迁见时空越果真背了食物上山来,心中极喜,便迎入树屋中去。梅虹烧火,三人于一旁把酒谈笑,十分欢畅。
酒过数巡,王伦向时空越敬酒说道:“看不出兄弟年纪轻轻,竟然人才非常,武艺超绝,潇洒谈吐,更能助人与乐,实在不一般啊!”杜迁也赞道:“果真如此,兄弟的武艺咱可是领教过的。”
时空越谦道:“在下这点粗浅功夫练得实在不得要领,倒是王兄来自天下闻名的王门之中,功夫超绝而不知深浅,小弟深自佩服。还有杜兄的棍法、剑法都是堪称绝妙。”
王伦呵呵一笑,看向时空越道:“时兄弟不但谦怀若竹,更能慧眼如炬,王伦虽虚长岁多,也是自叹不如,敬服得紧。王某得遇兄弟这般人,实在喜不自胜,难忍胸臆,有个不及第的请求,只是不知兄弟——”王伦略有犹豫。
时空越爽朗笑道:“王兄有什么请求,尽管开口,在下能办的,定能为王兄去办。”王伦高兴道:“王某虽然痴长时兄一倍,但仍想与时兄结为兄弟,自此兄弟相亲,实在甚好。”
时空越心中奇道:“今日虽然与他畅饮欢怀,可也没尽兴到需要拜兄弟的份上吧?何况相识不过两日,我对他一知半解——万一他是个伪君小人,日后遭他毒手可就不得了了;加之他大我一倍,要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话我可实在太亏。可是看他心意既诚,又难以开口推月兑,不知如何是好?”
心中正迟疑间,杜迁却拍手兴笑道:“再好不过了!杜迁原本只是堂主的一个部下,可堂主却一直拿我当兄弟看待,在下对时兄弟也甚为看好,如若堂主能与时兄弟结为兄弟,在下亦高兴得很啦!”
时空越瞥见梅虹脸上也甚为欣喜,更是不愿扫去兴致,便即刻装出惊喜的样子谦谢道:“王兄乃江湖中大名鼎鼎王门之堂主,武功入境,见识广阔,威名赫赫,非同一般;在下年疏学浅,寂寂无名,如何能够与王兄结拜?”
王伦出言止道:“兄弟实在过誉,王某哪有如此之好?兄弟如若过谦,那就是看不起王某了。”时空越故意欣笑道:“哪有,能与王兄结拜,兄弟实在高兴得紧!那我们今日就在这高山上,雪地中,以酒为祭,对天发誓——对了,还要以夕阳为证!”
王伦叫声好,心中高兴,便提了酒坛,四人一起下得树屋来,走到雪坡边上,一轮红日正好悬于山巅,夕阳之光隐隐照于雪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