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他没有头发
素梅用有显微镜功能的眼睛研究这张照片。
这照片上的人太奇怪了,越看就越觉得不自然。她开始在记忆与阅历里搜索所有的处于38岁阶段的男人,看来看去不对劲。熊以凡怎么这般不正常呢。
脑袋里有了答案。
“他戴的是假发!”她模了模自己的头发,若有所思,“假发没有中际线,假发很厚,怪不得像西瓜皮扣在脑袋上呢!”
甘强笑出声来,“戴假发不是什么丑事情,唯一的不好就是不散热,我倒觉得直接剃个光头挺好的。”
素梅说,“那怎么行!无发几分老,你看看那些没头发的男人,穿上西服,看起来至少比实际岁数大十岁。”
“那只能让他一辈子戴假发了。”
“只希望别人不要一眼就看出来。”
“纸包的住火吗?”
素梅又开始愁思了,“女儿啊,你以后就准备永远地和这样一个没头发的人生活吗?他的头发以后能长的起来吗?”
甘欣说,“听说他的头发是能长起来的,他是脂溢性月兑发。再说了,就算完全长不起来也没关系,世界上剃光头的人多了。说相声的郭冬临,演小品的郭达,电影明星葛优。不都很帅吗?人的魅力和头发的多少又有多少联系呢?”
素梅说,“你怎么没说他们这些人有头发岂不是更帅吗?你怎么总是喜欢和那些明星比呢?你是普通人,明星和我们吃的是不同的饭。你说说我们身边有谁会嫁个大自己16岁还没头发的男人呢。”
甘强说,“女儿都做出选择了,你这个时候就不要多说了。你老在她旁边这么说,她会有阴影。婚姻是她自己的。”
“我不是嫌弃以凡的外表,我是担心,怕他们有年龄外表差距,以后过的不好。”
“生活中般配的人走到一起的并不是很多,相反的,有很多很不般配的人走到一起,后来却过得很好,这也不是什么稀奇。日子是自己在过。管别人怎么看呢。女儿心甘情愿选择的,她自己许下誓言不后悔就是了。”
甘欣说,“我保证我以后过得好就是了。”
生活这个东西,任何事情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你才会明白它的严酷性。素梅最喜欢看的电视节目是纪实类的讲述型的,每当她在电视中看到一些高尚伟大的爱情故事,她都会感叹良久,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嫁给一个没有腿的人,怎么白白净净的姑娘会推着个坐轮椅的男人出来,仔细一问,对方也不是什么有钱之徒。这是她当年深深佩服的一些版本。现如今,生活摊在她的面前了,她全然没有佩服,有的只是痛恨与不甘。
“这样的日子怎么可能过的好呢,这不是你能争气的。他先天不足,你争气也没用。没法改变的人生。”
素梅说完。悻悻无表情。甘强说,“女人就是颗菜籽,扔到哪儿开哪样的花。女儿嫁给郑重,不一定就幸福,他那个老妈那么挑剔,咱女儿不会有好日子过。女儿自己选了这个熊以凡,说不定,他这大岁数了,受过一定的伤害,更懂得珍惜感情。”
甘强模了模女儿的头,说,“去把结婚证补办好,然后,我们定好日子,你们就结婚吧。嫁了他,就和他好好过日子,婚姻,不能反悔的。”
女儿点点头。
补办结婚证这天是深冬。偌小的一座城市,遇上了冬日,也因了一些稀稀落落的情侣的相依相偎而变得浸透暖意。
民政局的生意显然很好。结婚登记处和离婚登记处紧紧相邻,他们是繁忙的小姐,接不完的客人。有一个数据,这个百万人口的小城,这一年的情人节办理离婚的有98对,办理结婚的有198对。各占一半。连离婚也选择这么爱情写意的日子。
甘欣和以凡在忙碌结婚证件补办,她眼里观望的竟是离婚手续。她突然觉得这样有点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以凡。连离婚登记处也有喜糖。有的夫妻走到这了还在骂骂咧咧,真不知道他们当初戴上钻戒披上婚纱的时刻,是否一眼望穿数年后的命途。
甘欣很小声地嘀咕了句,“这不是我以后的命运吧。”
以凡似乎读懂她的心思,一把搂住她的腰,说,“别想太多了,只要你不嫌弃我。”
办好证,工作人员礼节性地祝福他们幸福。
出门招的士,怎么会嗅到这样熟悉的味道,是郑重。
好像有太漫长的岁月没有见到他了,竟然,恍如隔世。
其实,也只有一年而已。一年,对于小城里的男女宿命般的人生而言,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郑重问她,“你,是来办证吗?”
她点了点头。
还好,以凡在上洗手间。甘欣暗自庆幸,以凡没有被他看见。
“你什么时候办事,要记得接我。”他很客套地说着。
“我,我快了。那你,你什么时候结婚呢?”她问道。她诧异的是在民政局遇到郑重。
他一笑,说,“我是路过这儿,我还没女朋友。”
以凡从洗手间里出来,像一个庞然大物,脸上手臂上全是水。郑重愣了几分钟,递给他一支烟,说了句,“您好!”就是这一声“您”,一下子镇住了甘欣,仿佛将她从遥远的过去拖回到了现实之中。在潜城,“您”这个称谓一般是用在隔了辈的人之间的,至少是相隔20岁。甘欣并没意识到以凡会“被衰老”到这样的程度。他们的恋爱是很“地下”的,几乎不涉足彼此的朋友圈子,没有人提醒她,没有人暗示她,她像受了迷药的诱使,就私定了人生。
郑重还是一如既往地帅,丝毫未变地热情,一年前的某一天,甘欣对他提出分手时,复古地给他写过一封信,信上说“我心如玉身先死”,说遇到了更好的有钱人,一再交代让他勿再骚扰,她那么决绝地用了“骚扰”一词。
郑重始终想不明白。他放了手,出了国。
小城里,哪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缠绵悱恻,纠缠千年,死而后已。
等他们在灯火阑珊处巧遇时,他已是一海归了。
郑重递给以凡的烟没有点火,以凡模了模口袋,说,“给烟不给火,这是欺负我啊,小伙子。”他用了“小伙子”一词将彼此的年龄距离再次拉远。郑重说,“抱歉。”他从手包里取出火机,以凡自然地将头往前倾,假发一目了然。郑重面现惊栗稍微迟疑了下。
“您在哪里供职?”“瞎忙,办实体。”郑重哦了声,说,“那不错,有前途。”他们寒暄着。
又是他的背影。
甘欣默然站在原处。
以凡说,“他是你同学?”甘欣说,“是,哦,不是。”以凡嘿嘿地笑了,“到底是还是不是啊,我的小心肝。”
就在她补办结婚证的当天,她突然问了自己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如果当初把那个秘密告诉郑重,他会不顾一切地选择她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