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家的剩女三姐妹 第一章 女怕嫁错郎

作者 : 贫妇桃花

1、大出16岁

甘家惯有的平静是被甘欣的婚姻打破的。甘欣,是甘家的二女儿。

这么一算起来,时间真是搭乘上了高铁,一晃就过去了近10年。那时,她才22岁。大学毕业了一年。她的工作也不算差,城郊小学的教师,年纪并不大,不至于要艰难到愁嫁的地步,可母亲已经唠叨了无数回了。潜城这样的小城,女人结婚普遍偏早,母亲时时刻刻叮嘱着,遇到合适的早点结婚,早插秧早割谷,人生任务早了早好,女人,嫁谁不是嫁呢。

甘欣,她真的就结婚了。

结的那么无声无息不动不响那么迅雷不及掩耳。她带回结婚证那天,父母还是第一次在照片上见到女婿。

预期中的欣喜全被震怒代替。

“这就是你要带回来的老公?我们家的底子要被你掉光了!”母亲素梅几乎是咆哮。潜城的方言里,“掉底子”就是丢人的意思。

甘欣说,“您不要以貌取人。他其实也只是外表不行。”

“我没有以貌取人,可是外表也要过的去啊,你们年轻人常常说的什么一见钟情,说穿了不也是一见先钟貌吗?你说你嫁给这么一个长相差劲的老男人,叫我怎么和亲戚朋友邻居乡亲交待呢?”

父亲甘强拿过了照片,他从房间里取出老花眼镜,端详一阵,说,“是很显年纪呢。”

“甘欣,你说,他多大岁数?”

父母开始盘问了。

“看身份证号码。”

素梅的手仿佛被老鼠亲吻了一下,甩也不是,不甩也不是,她抖着结婚证无计可施。

“38了,他38了,也就是40了!”

“38是38,40是40。”

“隔2岁有什么区别!”

“2岁也是2岁!”

母女把这串数字如绕口令似的纠结来纠结去。随着破天一声吼,证件内页全成了碎片。

素梅痛楚地坐在地上,像受了伤的孩子一样,委屈地哭起来。

甘强说,“欣欣,你拿结婚证,做了大人,我们为你高兴,可是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就私自做了主呢。你让父母很不好安排啊。”

“婚姻是我自己的事情,两个人感觉合适,就结了。”

“结婚固然是你的事情,但它不等于谈一场恋爱,它涉及到亲戚朋友等等社会关系的融合,世俗观念等等,结婚,怎么会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呢。”父亲说。

“可是结婚证已经拿了,很多事情,也不需要说了。”

素梅突然擦了把眼泪,站了起来,说,“欣欣,前面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不怪你,我们只当你不懂事,被狗咬了,后面的事,你让父母来给你做个主好不好?你现在还来得及,酒席没办,民政局的人不会到处去说你已经结婚了,我们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你就和他好好商量,你们去把离婚证办了。找这么个人,确实是不行的。你还小,你不知道婚姻的深浅。”

“妈,您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婚呢?我刚结婚,您就劝我离婚,有这样的母亲吗?”

“孩子,你不能嫁个这么老的男人。你听妈妈一句劝。妈妈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下去。”

“年纪大了有什么不好?现在的老夫少妻还少了吗?”

的确,老夫少妻是很普遍,那阵子,报刊杂志上正在轰炸的是“松霞恋”。名人的忘年恋常常给普通人一个向往和楷模力量。

然而,在潜城这样的小城,无论城乡,人们都默默恪守着男女年龄相差零到6岁之间的规律,男女差距大那是在二婚中才有。素梅说,“你一个黄花姑娘,又不是嫁不了人,为什么要找大你这么多的男人呢,你不是落到二婚没办法的田地。”

“妈妈,您为什么总是揪着年纪不放呢,他除了岁数大点,也没别的不好啊!”

“你怎么就知道他有没有别的不好呢?他这么大年纪没结婚,肯定是有什么问题的,你和他才认识了多久,对他又有多少了解呢?他要是优秀,会38岁不结婚?好吃的东西会捱着?不用说,肯定是被别人选剩下来的次品,就被你个蠢姑娘捡到了。”

甘强说,“你也不要一口就把人咬死,万一这个人是很优秀有事业心才拖到岁数大了没结婚呢。你就不能听听女儿的吗?”

“我看他那样子也不是有事业心的人。”素梅很不屑。

“有没事业心还写在照片上吗?”

接着,父母就问了甘欣,未来女婿的职业,家庭。具体入微。

“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这个叫熊以凡的人家庭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家里这么多人在当官,书也读的好,可是,他自身却只是个小小的办事员,这说明他很不优秀。要不然,以他的家庭社会关系,他会只混到这个样子吗?”素梅分析着。

甘强说,“当办事员也不是什么坏事,到我们这种小城市,有个正式工作就够了,反正生存压力也不算大。至于他家里的那些亲戚当官,这个倒不重要,亲戚是亲戚,他是他,他对我们家欣欣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千好万好,我也过不了年龄这一关。你看看,大出16岁来,以后咱们女儿30的时候,他就46了,30岁的女人,还保养的好得很,46岁的男人,已经很老了。我们这种小地方的男人,毕竟不是像电视上的那样,个个有气质的很啊,40大几,哪个不是秃顶挺肚子老得不像话了?”

素梅很多年没有这样哀怨而无助的眼神了。这些年来,艰难的生活早就让她习惯了麻木和忍受。她和她的丈夫甘强在这个郊区小村里想尽门路挣钱,开小商店,小麻将馆,艰难地把三个女儿拉扯大。大女儿甘平的婚姻一直是他们的心病。正值青春期如花似玉的年龄,某一天,甘平不长了,父母急坏了,到处寻医,结果换来了站在长江大桥上的四溅的泪水,甘强那刻任由检测报告单在手心里被攥的热汗淋淋。单子上的几个字无情地粉碎了他和女儿的梦:先天性性腺不发育症。

大女儿这辈子算是掉到冰窖里了,婚是结不了的。谁会愿意娶一个既不能生孩子又不能同房的女人呢?这个女儿始终保持着童真的面貌,不曾发育的平坦**,未曾浑圆的臀部,全然孩童的身高,经年不变的一米四零。

人的共同特点是都有弥补心理,当第一个梦都砸碎时,第二个梦就充当了弥补。

二女儿的婚姻以这样的形式画上句号,是素梅始料不及的。记得就在一年前,甘欣还和潜城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郑重热恋着。教师嫁医生,工薪绝配,文卫联合。多美满的结果。郑重人帅,年轻,有修养,家境也好,素梅引以为女儿高攀,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分手了,素梅说,高不成是正常的,低不能随便就。可女儿真的低就了。

“欣欣,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看中了他们家有那么多人在当官就愿意和他结婚的,如果真是那样,你一定会后悔的,要是你是真心喜欢这个人,做牛做马,也和他好好过日子,我们只能随便你,但我希望你在没办酒席之前还仔细考虑一下。”

素梅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了。

“我不是看中他的亲戚,我看中的是他本人。以后的日子,谁又说的准呢,只要相互尊重,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甘欣的话就像是轻轻的一锤定了音,像是一首歌唱到最后的一句咏叹,像是一篇论文最后的终结。报告结题了。人生开始了。

各自洗了,躺着。

甘欣手里全是结婚证碎纸,她必须去民政局补办证件,她想着刚结婚,就和民政局这般有缘,不禁感到一阵阵滑稽。也全然不知这是否为一种不祥之预感。

事实上,她和郑重已经分手1年多了。这一年,隐约听到他的消息,据说他出了国。时间真是件残酷的礼物,随便就能将人跨国相隔。不过,即便,他还在中国,还在潜城,也毫无意义了。人生就是这样奇怪,每个人都预想的事情它未必会发生。谁都以为她和郑重会结婚,偏偏他们没结婚。

是陈小芹介绍他们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同在武汉读书,他是小芹的叔叔,说是叔叔,其实也只比小芹大三岁。小芹在大学里一直称甘欣为“甘婶”。毕业那年,他们一起回到了家乡潜城,小芹留在了市实验高中,郑重进了人民医院,甘欣到了城郊小学。

甘欣第一次到郑家做客就被他母亲吓住了,她从来不曾料想,世界上还有如此洁癖的女人。在她的世界里,洁癖的人只有他父亲,父亲虽不是医生,但其对卫生的苛刻早已胜过医生。父亲最常用的东西是医用酒精和八四溶液。家里只要有客人来过,所有的桌凳都要好好消毒一番。家里客人罕至。父亲的岁月,被孤僻占去了一半。

甘欣一进门,迎接她的是连续换多次的四双拖鞋。

甘欣那时问过郑重,如果结婚,我们要进行婚检吗?

郑重说,当然的。

甘欣还问,如果婚检,我有什么病,你能接受吗?

郑重毫无疑问地说,瞎说,有病还能教书吗,你能上师范大学,就代表你身体是健康的。这是郑重的逻辑。

郑重怎么会知道,甘欣是一个乙肝病毒携带者。

郑重更不会知道,甘欣三姐妹都是乙肝病毒携带者。

甘欣怎么能让这样的秘密被她的初恋男友知道。她宁可死,也不会告诉他,这样重大的身体信息。这个信息,就像是一个受了伤的密码,没人能破解。

和郑重结婚,是一定要做婚检的,他全家都是医生,都那么地洁癖。和他结婚,她的身体状况是一定会被郑家熟知的,甘欣感到全身被剥光的耻辱。大学四年,她是在躲闪逃离中度过的,她一直住在楼梯过道,因为过道只住一个人,她可以不和室友们住一起,她吃饭,购物都是一个人,所以能有陈小芹那样的朋友,真是个奇迹。

甘欣决定拒绝郑重的时刻,只说了一个理由,她说,我爱上了别人。

离开一个人,还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更重磅的。她说完这话之后,连电话号码都换了。郑重曾来家里找过她,她在泪光中告诉他,自己都快要结婚了。

她很想抱抱他的背影,但没有。她望着他的影子逐渐远去。

素梅其实是劝过她的,你告诉郑重,你的身体状况,你说,你在很小的时候得过乙肝,后来治得差不多了,基本不传染人了,只是个病毒携带者了。

甘欣说,有什么用。告诉了,只会让他为难。爱一个人就不能让他为难。你没见过他母亲有多洁癖。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自己身体完全健康的儿子娶一个身体曾经受损的人的,固然是病毒携带者,或许没多大传染性,可,也是携带着病毒的人啊,身体里装着一堆处于睡眠状态

的病毒,一生就是在担心病毒哪天醒来,病变。那几年,人们谈肝色变,报纸上时不时地炸出个乙肝病毒携带者去求职受歧视的事情,还曾轰轰烈烈地闹过乙肝病毒者考公务员因为身体原因被拒而爆发的杀人事件。在人们的目光里,得过乙肝的人,是不受欢迎的,他们中的很多人最终是会得肝癌而死的,即便不死,也会通过血液,性,母婴传染给别人。

甘欣他们学校最常见的是献血和体检,这是她最怕的两件事情。往往,献血,她就会说,她的“老朋友”来了;体检,她就会提前给抽血的医生买几包烟。她就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的秘密,她保护得这样地好,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绝大多数时候装的和正常人无异,只是在某位同事因肝癌去世时,她才窝心地疼痛了好久,那个同事才30多岁,同事死后,其他同事说的最多的就是嫁人不嫁乙肝男,真是害了女人,让女人拖着孩子做寡妇。她感觉自己宛如处在死亡预备集中营的人了。活着,就是不能得肝癌。她曾这样想,这曾几何成为她对生存的最朴素定义。那些年里,小城的电视台几乎是被乙肝人员养着的,每次一打开电视,在《潜城新闻》短短5分钟的报道之后,紧接着就是长篇大论的健康访谈节目,其实就是肝病医疗广告,无比夸张的画面中,一粒粒胶囊对准奄奄一息的肝脏一顿狂袭,所有乙肝病毒就被缴械化为尸骸。再接着,就有不少面黄肌瘦的农民先是拄着拐杖出来絮叨病前的痛苦,然后换一张画面,那些农民就变得红光满面了。他们所用的药,十几年不变,那是甘欣姐妹小时候当做饭吃的玩意,苦的让人发吐的蛇药片。甘欣的童年,是和姐姐妹妹一起在吊瓶,药片中度过的,她没有过同桌。孩子时代的回忆里,她总是在被排斥。还记得一年级那双被老师抛出去的拖鞋,还记得无数次做梦,醒来看到被子里好像蠕游着蛇。

母亲常说,你就大胆地告诉郑重,我相信他如果真爱你,不会介意你得过乙肝,他会和他父母说清楚,或者用别的方法保护你。

甘欣说,哪有什么真爱。

真爱,是经不住考验的。人们常自诩的真爱,其实只是没到要考验的时候,真正的现实是,如果爱情必须要用严酷事实做考验,爱情就死了。

小市的女人大多是早早地嫁掉了的。22岁那个圣诞节,小市举办了隆重的文化节,小城市没有什么可供文化的东西,就拿土特产来解恨。小地方只有那种小龙虾,于是政府就把小龙虾当海鲜使,文化节里,那个吹着飕飕寒风的夜里,小城热闹非凡,张柏芝也来了,戴着大大的帽子,额头上有块疤,好像和小谢刚闹了什么矛盾,一时冲动飙车出了点车祸,

当年的他们还没结婚,就还没有日后的“艳照门”和夫妇的共抗劫难。那天,张柏子忘情地唱了好几首歌,甘欣在遥远的看台最后一排,孤零零地,身边全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在自创的情侣位置上,满场的荧光棒和欢呼。就是在那样的夜里,她认识了熊以凡。如果没有那一天,她的人生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命运的车轮也不会狠狠碾过。命运,下手得太狠太急,但是人生,谁又能长了后眼睛。等到缘分定下的时候,她和他闪婚了。她完全确信无疑她是可以将身体秘密告知以凡的。她说了。能够想见结果,说了也无妨。以凡的那句“即使你有艾滋,我也会选择你,爱护你,又怎提区区乙肝”成了甘欣回忆里最暖人的点滴。那样的诗行立刻刻在脑海里了。她选择了嫁给这样一个大她十余岁的男人,也许成熟的男人更能照料她,或许每个老少配里的少角最初都是这样想的,有的人最终实现了目标,而每个人的结局却各异。

素梅在夜里潜进女儿的房间里,说,“你嫁给郑重,的确是怕被轻视,你身体上有点谈头嘛,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都怪我们当初没把你照顾好,不过,你也不至于降低到嫁给老头子的程度吧。难道天底下得过乙肝的女孩就都只能嫁给老男人吗?”

甘欣说,“我的心意已经定下了。很多话说了也没用了。婚姻,都是缘分。谁让我在这个圣诞节认识他的呢。”

“我是越来越不明白你这个糊涂孩子了,你好歹也还读了个六本吧,”素梅向来把名气不大的大学称之为“六本”。

“哪有在圣诞节认识谁就嫁给谁的道理,那你要是在圣诞这天认识个乞丐呢,你也嫁给乞丐去?你这孩子,不要不懂得社会,生活。”

妹妹甘依在一旁也凑着,“姐,没有这样的逻辑。你要考虑清楚,婚姻只有一次。唯一的机会呢。”

甘欣沉默了。

在这样的夜里,母女没开灯,小院里的灯光投射在他们的脸上,彼此容颜清晰。几张木然的脸。院子里当然是忙碌的,打牌尚未散场的人们,小洗手间里还在冲洗不迭的姐姐,冲水是甘平最大的爱好。无论寒冬酷暑,她一定会冲水的。她洗澡,至少要三个小时,甘强说,幸亏自来水公司没有随便抬高水价,不然,这个家里连水也用不起。

但是,甘强是一定会提醒女儿几句的,“你每天都在冲澡,也没让你干什么脏活,你这身体干净着呢,要冲到多干净才算呢?这多浪费水啊。”

甘平“呸”地吐出一口水来,说,“我什么爱好也没有,我就冲冲水,你们也看不惯啊,我冲了多少水,自己来承担水费,你们为我单独安个水表。”

甘强摇摇头说,“我拿你没办法。”

凌晨时分,素梅让甘强给她揉揉脖颈,揉着揉着,她就说,我们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几个孩子带到世界上来啊,早知道今天这么揪心,当初就不该罚款生下他们的,生下这几个孩子,家里当年可是房子都被扒掉了。

“我们家的这几个孩子,非把我们折磨死才行啊。”

素梅叨着,泪水就喷出来了。她趴在丈夫肩头,身体在阵阵瑟缩。

“平平是被判了死刑的,不能结婚,一辈子要养老姑娘,天天冲水的主,要找个伴也难啊,本指望着欣欣嫁个好点的,结果呢,她找个大她16岁的老男人,哎。孩子们给不了我们快活日子。”

“你别这样说,欣欣也许真的喜欢比她大这么多的人呢,这也是他们俩的缘分。她自己感觉好就行。我们做大人的横加干涉也不好。平平现在不能结婚,说不定年纪大了,还能找个受过伤害的伴,对她知冷知暖的。还有我们的依依,她正在复习,说不定考个好大学,以后日子就好过了啊。”

素梅说,“欣欣找这样一个男人嫁了,我好失望啦。是不是我们当初没把孩子看好,害了他们,害的她们个个都不好成家啊。”甘家的三个女儿,甘平,甘欣,甘依。甘欣有时候调侃父亲,给几个孩子起的名字全是肝炎药名。甘家的隐痛啊。

甘家常是这样,幽怨的女人,一番迷茫抱怨的航程,男人适时掌舵,和风细雨。终归是,风平浪静。他们就在这样的岁月里,走过了人生的春夏秋冬,日月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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