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寡 妇 5.五、打倒一切地富反坏右

作者 : 石丁

第5节五、打倒一切地富反坏右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又发表了**的最高指示。

为了积极配合最高指示的发表,王家洼要搞一次大型的批斗会,一切地富反坏右都要被揪到台上,去接受批斗。

王丽红一家也不例外,她的公婆与哥嫂又与她站在生产队前面的土坝上。

队长李有才首先发言:“乡亲们,社员同志们,为了庆祝最高指示的发表,请允许我先读一条**语录……”

覃北方在下面低声说道:“允许?不允许又怎么样?”

李有才又大声背诵起来:“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是自己头脑固有的吗?不是。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社会的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这三项实践中来。”

李有才念到这里,停止好久没有说话,人们都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他满头大汗,身体颤抖,他坚持着勉强说出一句话:“开始批判。”然后,转身飞快地向不远处的老朱家的厕所跑走。

人们看到,在他距离厕所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他突然呕吐起来。他一边吐,一边向厕所走去,一边解裤子。

李有才还没有蹲下来,他身后的就蹿出一尺多远的稀屎,射溅在墙上。

有几个好奇的人跟在他的不远处,看到此景,都不禁大吃一惊。

李有才队长一定是病了。

可是,他这样钢铁材料制成的**人,难道也会生病?

批斗大会不能继续进行。

台上,有一个叫王麻子的人刚说几句批判的话,就口吐绿水,休克在上面。

人群中也有两个人倒下,他们都是拉出米泔水一样的稀屎,症状一样,有人惊恐地叫喊着跑开。

很快,人群四散。

有狗跑过来吃人拉出、吐出的东西,可是,它们没有吃几口,就身体发歪,站立不稳,似乎那东西毒性很大,狗也开始呕吐。

王斌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他担心地对洪利说道:“这肯定是一种可怕的传染病!传播的速度很快!”

“一定要尽快让大队通知公社,公社得请求县里来人,要封锁这一带。”

“有这么严重?”

“难道等全村的人都倒下,都死光了才严重?”王斌不满地问覃北方。

可怕的瘟疫在王家洼迅速蔓延。

恐怖的气氛开始笼罩在人们的心上。

这是什么病?

批斗不会不能开了,这里的地富反坏右又都回到自己的家。

王梦海回到家后,对家里人说:“赶快弄石灰,铺洒在鸡窝、狗窝、大门口、屋门口!”

老伴何仲茹胆怯地问道:“这是啥病?”

“我看像霍乱。”

“你怎么知道?”

“在我小时候,我姥家她们村子就流行过这种病,我记得,人得病就是这个样子,我看是霍乱。”

“传染吗?”王丽红紧张地问道。

“传染,很快就会传染上,我看,这回我们这个地方得死人,得死很多人。”

“没有办法预防?”

“要干净,讲卫生,别吃生食。”

王丽红听说这病很厉害,还会死人,心里更加害怕,身上不知不觉起一层鸡皮疙瘩,

周桂花小心地说道:“爸,这话你可千万别对外人说,我们是富农,他们会说我们诅咒别人的。”

“我知道,这是天灾。”

队长李有才真的病倒了。

王家洼十几户人家,有十几户人家不同程度地染上这种可怕的传染病。

生产队已经没有人张**活了。生产队门口的大钟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人敲了。

三个知青的房子距离村民的较远,是两间孤零零的平房。三个小伙子没有病,但是,他们有心病。

如果这种传染病不抓紧控制住,不找到妥善的救治、防治办法,王家洼就完蛋了。

王斌望着不远处几排农民的住房,他站在门口,情不自禁地吟诵道:

送瘟神,

读六月三十日人民日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病。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

绿水青山枉自多,

华陀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

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

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

一样悲欢逐逝波。

其二

春风杨柳万千条,

六亿神州尽舜荛。

红雨随心翻作浪,

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五岭银锄落,

地动三河铁臂摇。

借问瘟君欲何往,

纸船明烛照天烧。

吟罢,他好久不语。王斌心中暗道:瘟神已经送走了,为何又来到王家洼?

如果县里再不来人想办法,防止传染,恐怕王家洼真的银锄落地,也没有人拾了。

这时,国际先生跑过来,在王斌面前摇晃着尾巴,它看上去精神头还好,比以前略微胖些。

好婆婆等于好母亲。

又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王丽红的婆婆也病倒了。她上吐下泻,跟村子里别人得病的症状一样。

王丽红整天守在她的身边。

婆婆对他很好,她不能没有婆婆,何仲茹怕这种可怕的恶性疾病传染给她,总撵她出去别在自己身边。

王丽红细心地为婆婆端尿盆,洗刷她身上的脏东西。

这天,婆婆握着王丽红的手,对她说道:“孩子,我们对不起你,你没过门几天,爱民就走了,现在,我又拖累你,你赶快找个人家走吧,我怕……我怕是也快不行了。”

“妈,你不能走,我守着你,你是个大好人,好人总会有好报,你会好的。”

女人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切都在不言中。

王家洼已经有十几个人染上这种可怕的疾病。

何仲茹眼中流泪,说道:“孩子,你的命真苦,你的心这么好,为什么……老天爷保佑,你会有好报的。”

“妈,你的心也好,可是,老天爷为啥让你也得这种病?”

“孩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但是,我还是相信那句话:好人有好报,善人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这年月,我看有的不是那么灵。”

“小时候,我就听人讲,善有善报的故事,可是,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不多。”

两个人应该说的话都说过了,王丽红见她精神头还好,就对她说:“妈,你若愿意,你就给我再讲一讲善有善报的故事吧,我愿意听你讲故事。”

“古时候,江南那个地方产桑蚕,丝绸生意也很旺。最有名的要数明代嘉靖年间的苏州府的盛泽镇。

这个镇人口多,民风好,男女老少都勤奋农织,丝绸店也开了不少,大约有上千家。

镇上有一个叫施夏的人,他和媳妇都是小户人家出身,每年养蚕织绸,日子过得挺好。

一天,女的把织好的绸子拿来,让丈夫去市上卖,施夏把包袱拿到一个人很多的绸店去卖,当时过秤,店主就把绸布介绍给一个要买绸子的人。

那客商看了绸布也很满意,当时就要了绸布,付给施夏银子。

施夏拿了银子,高兴地往家走,一边走还找没有人的地方打开看一下。

他又走不远,看见地上有一个小布包,周围没有人,他打开一看,里面也是一包银子。

这么多银子?

他想把银子独吞,回家买个好织绸机,再给媳妇添几件衣服。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么多银子,丢的人一定很着急。

他就站在原地等待,等丢银子的人来找。

这时,果真有一个庄稼人跑来,他满头大汗,看上去很着急。他看到施夏在这里,就问他见到一个布包没有?

两人一问一答,施夏见那人说得对,就把银子全部交给失主。

那人要拿出一半感谢他。

施夏对那人说:我如果想要一半,还不如拿着走,都不给你呢。

庄稼人见他不要银子,又要拉他去酒馆喝酒,施夏怕耽误功夫,也没有去酒馆,转身走了。

在旁看热闹的人都说施夏是个好人,好人必有好报。

施夏回家后,他没有隐瞒,把捡银子还银子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媳妇听,媳妇也说他做得对。

几年以后。

一天,施夏与十几个人乘船去洞庭山买桑叶,船走到晚上,就停在一个港边,要点灯的时候,没有人带打火石。

没有人愿意到岸上去找人家借火。

施夏是个好人,他主动说上岸去借火。

有一家的大门开着,他进去叫门,应声出来的竟是几年前丢银子的那个人。

两个人均是大吃一惊。

他们交谈后,那人对施夏说,我去把打火石送去,你一定要在我家住一夜,让他们走,我这里有桑叶,明天我给你送过去。

施夏坚决要走,朱恩不让他走。

当夜,施夏就住在朱恩家中。

第三天下午,朱恩才用船送施夏回家。路上,听别人讲,昨天刮大风,去洞庭的船都翻了,淹死好多人。

施夏幸亏没有乘那只船,捡了一条命。

他的日子越过越好,又买了织绸机,一天,他要挖埋机器的土坑,用镐头一刨,刨到一块砖,砖下面是一个坛子。

坛子里面有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他有钱了,又要盖新房子,选了地基,放过鞭炮,就让工匠们去吃酒。

他一个人平整土地,用锹一挖,碰到一个三角石头,他用手把石头搬开,石头下面是个缸,里面全是白银。

施夏很高兴,回去叫媳妇和儿子来,拿口袋搬银子,他们一共搬三四次才搬完,大约有两千两。

从此,施夏办啥事都顺利。后来,他成为当地的首富,传好几代人。

这就告诉人们,只要心眼好,多行善事,最后都得好报,老天爷不会亏待好心人的。”

王丽红听得只点头,婆婆讲的故事,也是在劝人为善。

可是,王丽红不明白,她们王家与世无争,为什么却坏事连台,没有一件好事呢?

她正在发呆,何仲茹又浑身痉挛,似乎病得更重了。

王家洼被一种恐怖的气氛笼罩着。

在街头、在路边,随处可以看见呕吐物及人们的粪便。王家洼的人都会倒下吗?

此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种传染病有增无减,还迅速地在村中蔓延。

大队书记苟怀文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几次想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公社和县里,但是,每到行动的之前,他又犹豫了。

王家洼的这件事可不是好事,不是政绩,他是喜欢向上级领导报喜不报忧的人。

赤脚医生对王家洼的疫情已经无能为力。

他早已经从书里检查出来,他们这里的传染病就是——霍乱。

王家洼几乎停产。

苟怀文身为大队书记,又不得不来这里看看。在赤脚医生的陪同下,他首先来到队长李有才的家。

李有才躺在炕上,他安慰道:“一定要以**思想为武器,打倒一切地富反坏右和牛鬼蛇神,你的病会好起来的。”

“我只是担心,阶级敌人不会甘心他们的失败,生产队里还有很多工作。”

“你不必担心,我可以找人代替你干,你安心养病吧。”

李有才听说要找别人代替他这个队长的职务,心中着急,以为要把他这个队长拿下。他紧张地说:“不用找人替,我能行,过一两天我就领社员下地干活。**教导我们说:轻伤不下火线,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去争取胜利。”

苟怀文笑一笑,算是对他的安慰。

他也不想在这里多坐,他害怕传染。

朱医生严肃地对书记说:“这种病传染很快,我已经无能为力,我建议,也是必须,马上报告给上级,马上派大夫和消毒车来这里消毒隔离,否则,它会传染到别的村子,防疫站、医院都得来人。”

“真的有那么严重?”

“是的。”

“不是还没有死人吗?”

“快了,用不了几天,那时,死的不会是一个人,而是大批死亡,到那时,你也会有责任。”

“你在吓唬我?”

“我的大书记呀,这可是霍乱,要是在过去,会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人都死去,村子里会没有人烟的,人都死了,你这个书记给谁当?怎么当?**说: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不能再等了。”

“这……我回去再研究一下。”

“怀文书记,这还有啥要研究的?我看,你再不报告,我就去报告,你就要犯错误了,我是赤脚医生,我有责任,在这个大队,我是唯一的医务工作者。”

苟怀文听他此话,心中也感到问题严重,忍不住着急起来。

看样子,不重视不行了,不但耽误生产,还会影响他这个书记的位置。

这时,一个老太太冲过来,她跑到苟怀文身边,刚要说话,却大吐不止。她倒在地上,呕吐过后,又抬头问苟怀文:“苟书记,你为什么还不去找**,你不是说他是我们的带路人,他是我们的大救星吗?”

“这点小事也去找**?他整天在忙国家大事呢!”

老太太躺在地上,双脚一挺,昏迷过去。

朱医生赶忙蹲下,要看看她到底怎么样。

苟怀文拉住他,对他说道:“走!我们回大队去,看来,我得打个报告给上面。”

“你还要打报告?打一个电话不就行了?我建议,直接给公社书记打电话。”

“咱俩谁大?你管我,还是我管你?**说……”

“**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人都死了,你还拿什么去创造?”

“你小子敢教训我?我告诉你,我可以把你拿下来,你敢跟我对着干?”

“大不了我去当社员,可是,现在,我不能见死不救,我有责任,不能昧着良心做事。”

“现在不是还没有死人吗?”

“已经死了,你看,她就死了,就死在你的面前,你的脚下。”

两个人都低头去看,地上的老太太骨瘦如柴,此时,真的气绝身亡,她穿的裤子犹如被泔水洗泡过一样。

“她真死了?刚才还好好的?”

“这东西,要说快是很快的,只是眨眼之间。”

“那好吧,我听你一次,我这就回去给公社打电话,你在这里再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有多少病人。”

“我看也没有用,我已经无能为力,我也跟你回大队去,也许我比你说得更清楚。”

“你瞧不起我的表达能力?”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怕我这个大队书记说不清楚这个小事情?不就是小小的霍乱吗?”

赤脚医生不想跟他争论,此时,争论也没有意思,他背着药箱,大步向前走去。

苟怀文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霍乱也是反动派,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

苟怀文信步走到王丽红家门口,她家门口洒着石灰。

院子里静悄悄的,大门开着,他从大门口向里面望,他很想念王丽红,想见她一面,他想进去,但是,又忽然犹豫起来。

他知道,四周有很多眼睛,一不小心,就会因小失大。

这时,朱广川从远处走过来,讨好地问道:“怀文书记,你来这里视察?”

“视什么察?你有事吗?”

“没有事,我是在跟你打招呼。”

朱广川是个好事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苟怀文讨厌他,心里也防备他。

他问朱广川:“你不在地里干活,怎么来这里闲逛?”

“哪还有人干活呀?王家洼有一半人躺在炕上,有一半人又要死了。”

“别胡说!”

“这是真的,我没有胡说,这家的富农老太太就要死了,这是近的,远的就不说了。”

“真的?”

“我刚才还听见小寡妇哭呢。”

“她哭了?你是在这里偷听?”

“不是偷听,我是在尽无产阶级的义务,监视一切地富反坏右,不让他们乱说乱动。”

天晴了。

长夜难耐,三个知青有两个去朱家沟的知青点玩儿,只有王斌一个人在家。

别人走了,正好他一个人可以静静地读那本**。

他把王秀才给他的《论语》从隐藏的地方找出来,他要看看这本书到底坏到什么程度,批林批孔,为什么王秀才说:学好半部《论语》,可以治天下?

它真的有那么大的功力?

书页已经发黄,上面还有王秀才加的圈圈点点。

他翻开第一页,书中对他们要批判的人却大加赞扬。

孔子,鲁人,父叔梁纥、目颜征在。

孔子年幼时没有父亲,自小贫贱,但他不因此自暴自弃,相反,由于他好学,他使自己挺立于天地之间,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精神。

孔子名丘,字仲尼,古代人尊称“子”,所以称孔子。

一个人要提高个人的人生境界,改善他的为人处事的态度,学,是唯一的途径。

孔子一生重视学,无论他个人方面的学习,或是帮助有心向学的人,这种态度的坚持,是后人崇敬孔子最重要的理由。

孔子一生以教、学为之志。但是,他从来不自满自夸,这种自我鞭策的精神,正是一个人学不厌,教不倦的原动力。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王斌掩卷而思,孔子这话说得不错呀?可是,为什么要批判他?

他找不到答案。

他又偶然翻一页,上面写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文下面的注解写道: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里说道: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须经过三种境界。

昨日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

衣带渐宽不觉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

王斌又合上书,他自己开始思考,我属于哪一种境界?或者,哪一种也不属于,如果说有一种,那就是勉强属于第一种。

他遥望窗外,星空灿烂,王家洼的对面,远山如龙,起伏而跃。

王家洼很静。

瘟疫还没有控制住,每天,每天都有人病倒。

他突然想到王丽红。

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现在,她在干什么?她是否也像我一样在想他?

王斌放下书,来到门口,向王丽红家的方向望去。

灯光下,她家门口有很多人。并且,还有人在大喊大叫。

一定是出事了。

他刚才用心读书,没有听到外面的喊叫,也没有注意到,她们家真的会出事?会发生什么事?好事?坏事?与她有什么关系?无论如何,他得过去看看。

好奇是人的本能。

一个下乡知青有必要去关心一个小寡妇吗?况且,她还是一个地主的女儿,一个富农的媳妇。

他的内心有一种冲动。

王斌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再也不能平静自己,他关上门,大步向王丽红的家走去。

她们家门口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真是怪事一桩。

王斌当然不知道,王丽红家真的出现怪事,她们的两个房子之间,院子和整个房子,地面,那平时冷静的地面,突然发热,很热。脚踩在上面,你会感到烫脚。

鸡蛋掉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熟了。还有一种特别难闻的气味,从地下源源不断地涌出。

地面烫得人站不住脚。

房子要塌,地有可能要陷下去,也许要火山爆发,也许要地震!

这里到底要发生什么?

谁也不知道。

王丽红、王爱国的妻子、公公和婆婆,他们正忙着将屋里的东西搬出来。

看来,这个破地方不能住了,再住很危险。

何仲茹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无力地躺在隔热的门板上,瞪着一双凹陷的眼睛,一言不发,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只能听天由命,她已经无能为力,骨瘦如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的突发怪事,也许她本已虚弱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打击。王家洼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听都没有人听说过。

这是千古奇观。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从生产小队传到生产大队,当夜,整个朱家沟的人都知道了。

这不是王丽红一家的事,这是全生产队、全王家洼的事,也是全大队的事。

大队书记苟怀文与会计、治保主任、民兵连长都来了。

如果是有人故意搞乱,如果是哪个地富反坏右故意捣乱,不老老实实地接受改造,就立即把他们抓起来。

王斌来时,大队书记与几个民兵正在院子里检查。

地面很热,胶鞋底一烫就发软,穿布鞋的人也感到似乎是在热炉盖子上走动。

他们几个人从正房走到偏房,然后,又在众人的期待目光中,来到院子里。

真是好烫的地面,比过年蒸豆包时的炕头还热。

王家洼这是怎么了?

邢台、海城、营口地震时,也没有这样明显的反常情况。难道这也是地震前兆?

霍乱未灭?难道又要地震?

大队书记看着小寡妇王丽红,在匆忙地搬东西,那熟悉丰腴的身体,使他的心怦然一动。

这个小寡妇,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白女敕的身体似乎一掐能出水,蓬蓬勃勃向男人发射着磁力。

王丽红装着没有看见他,王梦海走过来,主动跟大队书记打招呼,实际是在讨好他。

苟怀文书记说:“这个地方不能住了。”

“那怎么办?我们……书记,能不能把村头王老道的破房子借我们住几天?”

王梦海厚着老脸,对本地最高的政府官员请求道。

王老道是地主,有三间房子在村头,他因为怕批斗,扔下房子,一家三口跑到黑龙江的深山老林里躲起来。

三间要倒的房子歪歪地站在那里,早被生产队贴上封条。

“你们先去住吧,我还要向公社汇报。”苟怀文看着身边走过的王丽红的说道。

那很有性感。

“谢谢书记,您真是一个好人啊,您是我们的好领导,我们的救命恩人。”

“少废话!**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别罗嗦,快搬东西吧。”

王丽红又走过来,眼睛里射出一股怪异的光,她在苟怀文的目光逼视下,又低下她的头,柔声道:“谢谢书记。”然后,转身走开。

王斌站在旁边,他心中生出一种说不清楚的失落感,似乎自己很贵重的东西被人躲走了,就是那种丢东西的感觉。

他认为,王丽红不应该这样对待大队书记,怎么对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应该用另一种方法对待,而不是柔声的感谢。

旁边的人中,地富反坏右走出来,这些大多是他们的亲戚,他们开始帮助王家搬东西。

几天过后,王家洼没有发生地震。

县里、市里都来人检查,他们说,地面发烫是地下有空洞,洞内有沼气发热,是沼气燃烧的结果。

地下有可能发生爆炸,但附近不会发生地震。

因为有上级领导来,有外人来,王家洼的霍乱没有封锁住,被人传播出去。

很快,县里、公社又派人到来。

王家洼从一种混乱陷入另一场混乱。

四五个人死了,苟怀文也不敢隐瞒,被动地向上级领导汇报这里发生的疫情。

没有人批评他隐瞒不报。

这次霍乱,两个自然村都有死亡,到目前为止,王家洼死十一人,朱家沟死两人。

王丽红的家发生了变化。

原来的两座房子在一天夜里因为地下沼气爆炸,两座房子塌陷,不见了,没有了。

第二天一早,王丽红的公公王梦海悲气交加,一口痰没有吐出来,竟然无疾而终,不辞而别。

她的婆婆何仲茹在这场瘟疫中,顽强地活过来。

王梦海的死使人大出所料。

何仲茹痛哭失声,哭道:“老天爷呀!为啥不幸的事都让我们赶上?我们没有了儿子,又没有了丈夫,房子也陷进地里,苍天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王丽红也陪着老太太落泪。

她也没有想到,一直硬朗的公公竟然无疾而终。这正应了那句话:硬的易折,软的能活。

从此,王丽红与婆婆共住一个房间,哥嫂住西屋,她们住东屋。

队上有规定,王丽红不嫁人,不准回娘家去住,只能下地干活,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

王丽红甘愿认命。

王家洼私下有人议论:王丽红命硬,克夫克父,她是个灾星。

不久,这话就传到王丽红和何仲茹的耳朵中,婆婆不在乎,仍然一如既往地对待她,关心她,犹如自己的女儿。

八队队长仍然是李有才,他没有死在瘟疫中,他也活了下来。

但是,他身体很虚弱,每次下地干活,他不再身先士卒,而且,只是动口不动手,只有大队书记、公社来人时,他才象征似地干些活。

他不干活,更有时间在田间地头学习红宝书,《**语录》一直装在他蓝色中山服的口袋里,有时间就掏出来看一段,背诵一段。

这天上午。

社员们给谷子打完药,队长李有才又把人们叫到一起,要开个田间现场会。

他仍然很能讲,最近,《**语录》又背下几条,不熟练的也熟练几条,他背《**语录》的水平与日俱进。

会场上,有人蹲着,有人坐着,他一个人站在柳树下,对大伙说道:“社员同志们,上级给我们布置的战斗任务,我们要坚决完成,要把地富反坏右坚决批判到底,决不能让他们乱说乱动,**说: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不为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现在,我们仔细想一下,在整个大队中,我们八队的地富反坏右占了多少?我们要经常开批斗会,要月月开,日日开!今天,我们先批判王丽红,王丽红,你先检讨,先自我批判。”

检讨?自我批判?

王丽红大吃一惊,她根本没有精神准备。以前,他们也没有这么搞过,检讨什么?批判什么?她又犯了什么错误?大队书记不是说过,再也不批判她吗?可是,今天这是为什么?她不知道。

王丽红茫然地看着队长李有才,她十分不解,她自我感觉队长是故意找她的麻烦。最近,她没有乱说乱动,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不路,队长要她干啥,她就干啥。

李有才突然大声训斥道:“你看啥?你先自我检讨,然后,大家发言批判!”

王丽红无话可说。

王斌大声说:“队长,我们太累了,等一会儿还要干活,我们休息一会儿不行吗?”

这分明是在为王丽红开月兑。

王丽红感激地看着他。

覃北方低声问道:“文武斌同志,你不怕有才同志对你上纲上线?他是很有才的呀。”

“别人先别说话,到你们发言的时候,大家再抢着发言。”

王丽红似乎躲不过去这次田头现场批判会。

她快速地思考着,终于,她抬起那有几分忧郁的头,轻轻地掏出红宝书,开口道:“**教导我们说,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认为十分重要的问题,不在于懂得了客观世界的规律性,因而,能够解释世界,而在于拿了这种对于客观规律性的认识去能动地改造世界。我学习《**语录》,感到眼睛亮,干活有力气,我是一个地主的女儿,又嫁给一个富农,我要斗私批修,多为队里干活……”

她还要往下说,被李有才挥手止住,他问道:“王丽红,**这段话你没有背下来,这不行,一天不背问题多,两天不背走下坡,三天不背没法活。这一点你就不如我们的这些党员。”

覃北方举手说道:“队长,我要求发言!”

“好,你说吧,你是下乡知青,来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平时,你总是玩世不恭的样子,今天,你争着第一个发言,那好,你带个好头,下面的同志就好办了,好,你说吧。”

“有才同志,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可以,党内都应该称同志。”

覃北方从口袋里掏出语录本,翻到一页,念道:“**他老人家说,**人在劳动人民中间,进行工作的时候,必须采取民主说服教育的方法,决不允许采取命令主义态度和强制手段。中国**忠实地遵守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这个原则。**真是英明伟大,他料到你会这么办……”

“你说什么?”

“我说**真英明伟大,这话有错吗?”

“这句没有错,但是,下一句有错!”

有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下一句?哪一句?”

“你说!”

“好!我说,有才同志,你没有干活,我们已经干了大半天活,很累,你知道吗?你应该让我们休息一会儿,等一会儿还得干活,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说谁?”

“反正没有说伟大领袖。”

“我可是一队之长!”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队长。”覃北方乜斜着眼睛,不屑一顾地看着李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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