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茶香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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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琢磨商议了几日,最后,阿玛暂定向柳州府知府的女儿提亲。一来阿玛和柳州府知府原是旧交,二来柳州府和临桂县离得也近。据额娘说,柳州府知府的女儿号称柳州城第一美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温婉贤淑,兰心蕙质,是当地不少富家子弟心仪的对象。我听了稍稍放了些心,若真是个不错的姑娘,至少将来和二哥即使不会举案齐眉,也能相敬如宾。

正月初六,难得的晴天,嫡福晋一时兴起,邀众女眷一起赏梅。

看着身前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群,我心下好笑。嫡福晋难道是怕被有心人推倒在地后翻脸不认帐吗?叫了这么多人当证人。难道葛氏真的会这么明目张胆?

懒得理她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既然难得晴空万里,又是来赏梅的,那自然就要好好地赏。我拽着额娘的手,东瞧瞧西看看,和额娘一起品评每一朵梅花的姿态气质,色彩朝向。额娘见我唇角带笑,也眼含笑意和我轻声议论。两个人神情闲适,惹得其他人不禁一面夸赞我小小年纪懂得这么多,一面警惕地看着我们。我和额娘对视一眼,嘴边的笑容都带上了一抹嘲讽。

不过园子里的梅花开得倒是确实好,暗香浮动间,点点翩然的姿态,红梅傲雪,怒放其间,或刚劲,或秀美,或凌厉,或温柔。寒风吹过,漫天红雨,落英缤纷,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在枝桠间炫舞,在人影间翻飞,落入积雪,映下点点朱砂。

转角处,一枝梅花开得极其绚烂,秀丽端庄中,一丝隐隐的孤傲,席卷了枝桠间所有的灿烂,引得连那些忙着勾心斗角的人们都停下了脚步。嫡福晋细细看了两眼,伸手掐下了那只梅花,递给了身旁的丫鬟春韵。余光瞥见葛氏抿起了嘴角,我有些诧异,有些微惊。

兜兜转转,一行人行至梅花间的一座亭子前,嫡福晋笑道:“想来众姐妹也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去亭子里坐下歇歇吧。”

葛氏笑点点头,随在嫡福晋身侧缓步而行。额娘侧头眯着眼睛看了葛氏两眼,唇边笑意未减,拉着我的手也向前行去。

丫鬟们捧上了水果茶点。众人或立或坐,一面品茶,一面谈笑风生,弟弟妹妹们跑进跑出,一时间,亭里一片其乐融融。

我低头扯着帕子,似乎在听她们说话,又似乎没有。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遂抬起了头,入目处,嫡福晋在与额娘闲聊。我静静等了一会儿,看没我什么事,又把头低了下去。

刚揉了两下帕子,却见嫡福晋招手叫我过去。我强压下心中的不耐,跳下椅子走到额娘身旁。额娘伸手把我抱到怀里,转了转我的身子,让我面对着她身侧的嫡福晋。嫡福晋笑着拍了拍我的脸,问道:“瑶儿,额娘给你生个小弟弟好不好啊?”

我甜甜笑着,道:“好啊。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嫡福晋温柔一笑,眼中散发出一种母亲的光彩,抚着微微突起的肚子说道:“再有四个多月,他就出世了。听说瑶儿绣工极好,可不可以给小弟弟先绣几件小衣服呢?那样小弟弟出生的时候就有衣服穿了。”

话一出口,其他人的神色都是略变了变。额娘身子一僵,又渐渐软了下来。我咬了咬唇,笑道:“瑶儿虽做过几件衣服,可都是因为看过要穿衣服的人,清楚他的身材,才把衣服做出来的。可是瑶儿没有见过小弟弟,所以也不知道做多大,做成什么样子,万一做不好,就该惹人笑话了。倒不如让专门做这些的嬷嬷们做吧。”

嫡福晋听了,淡淡点了点头,说道:“天也晚了,咱们回吧。”说着起身径自朝亭外走去。我回头扫视了一圈,见葛氏轻咬着唇,微微点了点头;庶福晋唇角微勾,平静地注视着我。我盯了她一瞬,转头看向正踏在台阶上的嫡福晋,无意中瞥见春韵似是下意识地从那枝梅花上掐了一朵在指尖揉碎。

“啊——”毫无征兆地,嫡福晋就那么身子一软,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春韵“啊”地叫了一声,急忙把手中的梅花撇在地上,跑去扶起嫡福晋。我愣愣看着丫鬟们忙做一团,几个跑去叫大夫,几个手忙脚乱地扶起嫡福晋,把她抬走了。

大多数人都跟着跑了出去,只留下额娘和庶福晋仍一坐一站在亭中央,满面震惊。

我愣愣地盯着地上的血迹。这绝对不可能是偶然,这一定是葛氏的预谋!

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我瞪大了双眼,缓缓走过去蹲,轻轻捡起了那枝梅花。鼻端的香气似乎是梅香,却又似乎不是梅香。我又仔细嗅了嗅,心下已有了定论。犹豫了一下,我轻轻放下了那枝梅花,抬头看向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的额娘,轻声道:“额娘,我们也去看看吧。”

额娘这才回过神来,侧头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起身看向庶福晋说道:“妹妹不去吗?”。

庶福晋此时也回过神来,笑点了点头,随在额娘身后也出了亭子。

我们到时,嫡福晋房外的院子里早已人满为患。一个个丫鬟跑进跑出,喊叫的,搬东西的,纷纷攘攘。阿玛立在房前,眉头紧皱,直直盯着房门,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垂在身侧;葛氏立在阿玛右侧,紧紧抓住阿玛的胳膊,浑身颤抖,满面惊恐。惊恐?!

我也盯着房门,愣愣发呆。就在不足一刻以前,嫡福晋还笑着问我愿不愿意为小弟弟做几件衣服,而如今,小弟弟早已不在人世,而嫡福晋大概也正在生死之间徘徊。默立良久。

突然之间,满耳嘈杂霎时静了下来。一个年老的嬷嬷战战兢兢地跪到阿玛面前,颤声说道:“奴才……奴才该死,未……未能……能及时……及时救治……嫡福晋。嫡福晋……因……因失血过多,已经……已经……已经……殁了。”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葛氏砰地一声跪了下来,拽着阿玛的袖子,颤抖着叫道:“请将军节哀。”

满院子的人都陆陆续续跪了下来。我看了一眼反应快得不正常的葛氏,也跟着跪了下来。

空荡荡的院子,落针可闻,连风的声音也没有。我低头盯着地面上的积雪,心里一阵悲哀。一个灿烂燃烧的生命就这么没了,一颗一辈子都在勾心斗角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阿玛面色森然,紧紧盯着跪在他面前的嬷嬷。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阿玛淡淡说道:“入殓。”

“是。”几个奴才磕头起立,全都屏着呼吸各干各的事。阿玛环视众人,淡淡道:“这几日暂由侧福晋葛氏管理整个府邸。”说罢转身行去,积雪上深深的脚印下,浅浅寂寥。

众人行礼起身。额娘拽了拽正在发呆的我,向葛氏行礼道:“妹妹,我怕瑶儿受了惊吓,先带她回去了。”

葛氏也不行礼,只点了点头。额娘看了她一眼,带着我转身向房中行去。

仍是那片梅林,而此时的红,只有血腥。

我回想起之前的那枝梅花。可以确定那花上涂了毒药。可是春韵为什么要揉它呢?难道把花揉碎了可以释放药性吗?或许——春韵的手指上还有一种药,两种药和在一起,才使嫡福晋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难道葛氏不怕其他人也中毒吗?难道那种毒药只对孕妇有作用?抑或是嫡福晋还喝了一种药?

额娘轻轻拽了拽我的手:“瑶儿,想什么呢?”

我愣了一下,定了定心神,说道:“在想嫡福晋是怎么被杀死的。”

额娘叹了口气,说道:“这种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我一愣,继而点了点头。

春回大地,二哥终还是和柳州府知府的女儿成了亲。于是,府中又一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转眼间,柳已成荫。葛氏代原嫡福晋富察氏做了继福晋。府中又恢复了曾经的风平浪静。不过不同于之前,如今,没有什么人值得葛氏斗了。

富察氏走了,带着她未满五个月的胎儿。似乎府中的所有人都忘了她,一切照旧。

我常常想,富察氏这一生有什么意义呢?府中琐事,她全部交给了管家,即使有非常重要的事也仅仅是在事成之后看一遍账簿;勾心斗角间,她没帮过人,却害过不少人,有的成功了,有的没有成功,到最后自己被害死了。或许,她唯一的贡献,就是抚养出了一个嫔妃。

然而,富察氏下葬的第二天,京里传来了消息,说富察氏之女玉嫔娘娘因思虑过重,香消玉殒。曾经在府中最亮丽也是最不亮丽的风景,如今也已消失殆尽。富察氏人生的意义,所剩无几。

没想到我月余前的一句笑语竟成了事实。

只是,我很奇怪,我看都看累了,这些人,真的还没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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