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白色的大理石墓碑,如今的我又在祭奠一个女子。
如果合子姐姐可以算是刚刚绽放就凋谢了的花朵,那么翚怡则是还未及绽放就已经枯萎了的花苞。或许,未及绽放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至少她不用直面人间的丑恶与痛苦。
一幅幅清晰的画面闪现在眼前,那些曾经,那些我们一起享受过的美好。一个个春夏秋冬的下午,只因有你陪伴,我可以暂时忘记烦恼,忘记担忧,找回我最真实的自己,找回一个孩子应有的性格与心境。如今,再没有人陪我一起玩耍,教我唱维族的歌、跳维族的舞,刻下或许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了。
可是她是怎么病死的呢?我虽未学过医,好歹也在闲时看过些医书。这种症状,不仅在书中从未被提及过,而且似乎也不符合医理。何况据大伯说医生根本看不出来得的是什么病,若是风寒,体温应当偏高,她却是全身冰冷;可是前期的症状又恰恰是风寒。而短时间内患两种截然不同的病,似乎又非常匪夷所思。曾想过她是否得了艾滋病,但一来现在的年代还没有发现第一例艾滋病患者,二来她也没有传染源。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符合她的症状的病了。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中毒。古往今来,毒药是最让人捉模不定的病因。各种各样的症状,繁杂奇异,想找到解药更是难上加难。只是,谁会给翚怡下药呢?柳家在民间一向口碑极好,很少树敌,死敌更是没有。而且能让翚怡吃到毒药,此人绝不简单。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投毒的人不是柳家的死敌,而是——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努力让自己的心完全被耳边狂怒的风声占据。
把盘中的糕点往墓前推了推,我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妍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问道:“不去看看大伯大娘。”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精力见他们,他们也没有精力见我,何必扰攘对方呢?
鹅毛大雪轻轻落在我的肩上,静静融化,无声无息,渐渐毫无踪迹,只留下彻骨的寒冷。妍蒴帮我拍了拍身上的雪,柔声道:“下雪了,我们快点回吧。”
我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竭力想把雪花甩在身后……
待得雪花不再翻飞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傍晚。额娘见我郁郁的,便带我去院子里散散心。
茫茫大雪直没花盆底跟,我随在额娘身后,缓缓踱步,努力让自己的心只沉浸在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美景里,忘掉其它的一切。
隐隐梅香飘来,仿佛丝缕罗带般真实,又如皎洁月光般虚幻。额娘轻轻拉着我的手,向那芳香的根源走去。
在苍茫雪白的天地之间,那一抹抹红,红得闪亮,红得耀眼,却又红得那般凄凉。仿佛天鹅绝唱,倾尽所有那刹那的辉煌。我梦呓般地说道:“当所有生命全部凋落后,梅花却要默默绽放,它不会觉得寂寞吗?当所有生命蒸蒸日上充满勃勃生机时,梅花却要无声凋落。它又不会觉得悲哀吗?”。
额娘浅浅一笑:“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上天这么安排,必然有上天这么安排的道理。一切早已命中注定,活得有价值,就够了,无所谓时间和地点。”
“姐姐说得好啊!”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我看向嘴角带着丝浅笑给额娘道声万福的庶福晋,俯身行礼。她笑让我起身,侧身站在额娘身侧:“以依我之见,不做无谓的挣扎,不生无谓的情感,才是真正的智慧。”
额娘笑点点头,并未说话。
我看了看额娘,又看了看庶福晋,问道:“那什么是无谓的挣扎?什么是无谓的情感?”
庶福晋一笑,淡淡道:“无谓的挣扎,是不顺应如今的时代;无谓的情感,是一味为了过去而悲伤怨恨。”
我看着她道:“一味的顺从,岂不是任人宰割?摒弃所有怨恨和悲伤,岂不是冷酷无情?”
庶福晋凝神细听,半晌后笑道:“瑶儿说得很是。什么事情都不能极端,拿捏好分寸,才是最重要的。”
我静静看着庶福晋: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悲伤什么?难道——真的如我所想?
我愣愣地站在雪地中央。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是我,原来是我害了她。仿佛掉进了万丈冰窟,漆黑,阴冷,一点一点将我的神智湮没……
感到有人轻拉我的手,我茫然抬起头。额娘温柔疼惜地看着我,柔声道:“天晚了,回去吧。”我茫然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庶福晋不知何时早已离去。无力地点点头。
随额娘一起进了卧房,额娘轻轻拢起我耳边的碎发,低叹道:“不要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
我茫然地看着她,她皱了皱眉,说道:“不过这次葛氏真的有点太过分了。再有下次,我绝不会忍让。”
心念电转间,我忽地想到什么,拽了拽额娘的衣袖:“庶福晋她是怎么知道的。”
额娘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个庶福晋绝不简单。只怕她的人早已遍布了整个府邸,甚至有可能遍布整个城里。今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听到没有?!”
我点了点头,额娘继续说道:“将来也不要和你大哥走得太近,而且尽量不要欠他们的人情。庶福晋绝对不会是真心为你好。”
“可是她想利用我什么呢?”我轻轻倚在额娘怀里,“我什么都没有,将来或许也什么都不会有。”
额娘轻拍着我的肩,半晌后幽幽地道:“整个府里,你是最值得下注的。”
屋里沉寂半晌,额娘突然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排斥她,她至少不会害你。”
我吐了吐舌头:“是啊。或许将来外人里她是对我最好的。”
额娘轻轻扶起我的身子:“晚了,你睡吧,我回去了。睡觉时不要想太多,知道为什么祸不单行么?”我轻轻点了点头,额娘又笑道,“不过这次她大概不会再盯着你了。她马上就有更大的事要头疼了。”
我轻摇了摇头,疲倦地说:“她才不会头疼。她下毒可是一绝。说不定一大家子人都得给她灭了。”
额娘轻叹口气:“如果她连玉嫔娘娘都不放过的话……唉!别管她了。你好好睡觉吧。我走了。”
“嗯。额娘也早点睡。”我静静看着额娘离开,轻叹一口气,起身洗漱歇息。
年年轮回,腊月二十三再次如期而至。这几日雪一直在下,落在地上、屋顶上、窗棂上,银装素裹,把那一抹抹本就很刺眼的红衬得更加刺眼。
从未过过如此压抑的春节,我连嘴角都懒得扯。或许是因为二哥不在,或许是因为额娘的病越来越厉害,或许是因为已经走了一个人,或许是因为还有可能不止一个人会离开……
整日待在屋里不想动,每天活动的地点只有自己的屋里和额娘那里。我现在整个人都变得特别蔫,一天中主要做的事就是睡觉。按照妍蒴的话说,我现在就像是某种动物,除了吃就是睡。
今天早晨收到了二哥送来的问安的信,说他一切都好,要我和额娘照顾好自己。里面还讲了几个他审过的十分有趣的案子,我看了之后,倒是难得笑了两声。
时已是傍晚,我进屋给额娘请安,却见额娘一动不动地坐在炕上,眼睛盯着手中二哥的那封信,柳眉紧锁。我轻轻招手示意丫鬟梅子跟我出来,转到门外,低声问道:“额娘她怎么了。”
梅子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已经坐了整整一下午了。奴才叫了两声,也没有反应,奴才也不敢再打扰。”
我低叹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去,转身进屋。我轻轻坐在额娘身旁,越过她的肩头盯着那封信看了一会儿,半晌后,轻推了她一下,问道:“额娘,想什么呢?”
额娘仍是定定看着那封信,半晌后,轻声说道:“以你二哥的年龄,也该娶妻了。”
我愣了愣,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半晌后,缓缓道:“只是不知道二哥怎么想。”
额娘轻轻摇了摇头:“你二哥呀,整天就知道操心别人,才不会关心自己。我要是不提,他大概根本就不会想起来还有娶妻这回事。”
我低头沉吟了半晌,仍是缓缓道:“说不定二哥也会遇见自己心仪的女子呢?”说罢暗暗嘲笑自己,明知道额娘只是想在离开前看着二哥成亲,却仍是克制不住自己说出来。
额娘静静看了我一眼,温柔一笑:“这事还是要跟你阿玛商量商量,光我一个人愁,愁来愁去也没什么用。”
我转身爬上炕,跪在额娘身后给额娘揉着太阳穴,轻声问道:“额娘今儿个头疼得厉害吗?”。
“上午还好,下午挺疼的。”
“额娘以后不许发愁了,听到没有,”我用脸轻轻蹭着额娘的背,柔声说道,“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来替您愁。您好好歇着就好。”
额娘把我抱到怀里,轻拍着我的背,笑道:“额娘知道了。以后额娘愁什么都和瑶儿说,好吗?”。
我点了点头,静静倚在额娘怀里,犹豫半晌,还是哀求道:“额娘您跟阿玛说说,给二哥找个好点的娶吧。”即便是我这种已经不希冀爱情的人,也仍希望可以嫁给一个优秀的男人,好歹将来可以过得舒心些。
额娘愣了愣,轻轻点了点头。我往额娘怀里凑了凑,低低叹了口气。即便是二哥,也仍逃不了父母订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