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情缘 第03回 能荒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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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天行站起来,感觉没那么头重脚轻了,他心想,找老婆孩子是要紧,但自己身无分文,得要先找份临工,解决吃住问题。于是,他朝“超市”方向走去,但一路上都没看到合适的“雇主”,又转到菜市场附近,看到只有那家小吃店可能还有点希望,打打杂、洗洗碗什么的。他打定主意,走进小店,问柜台的服务员:“服务员,请问你们这里请人吗?干什么都可以!”服务员回答说:“对不起!我们这里人还多了!”

没办法,马天行走出小店,东张西望,也没看到招工启示什么的,唯一看到那个卖包子的大叔在不停地忙活,早上买包子的人比较多,围上一堆人时还忙不过来。他心想,或者他需要个帮手也不一定。于是,他等到一个空档,没有人买包子的时候走过去。

“大叔,可以帮个忙吗?”。

“又是你啊,再给你两个包子吧。”

“不是!不是!大叔,我不是来要包子的,而是想帮你打工,干什么都可以,能管吃住就行。”马天行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好照直说了。

“对不起,小哥!我是小本生意,请不起人。”

“大叔,我不要工钱,能管吃住就行。”

档主见马天行一脸焦急和无奈,就说:“小哥,我确实是小本生意,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是没办法。好吧,刚好我老婆这阵子回乡下了,也有点忙不过来,你就帮我几天吧。吃是没问题,你吃包子就是了,住的话就没办法了。”

“行行行,大叔,有得吃也行!住的地方我自己想办法。”马天行心里踏实了些,吃的终于有着落了。

“那行。不过,先声明一点,过几天我老婆一回来,就不需要你帮忙了。”

“行,大叔,那我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那你先去洗个脸,吃点包子,我估计你还没吃东西吧,等会儿我再告诉你干什么。”

“好的,谢谢!”马天行走进档口,洗了把脸,然后一口气吃了五六个包子。这回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了,因为现在是在这里打工,老板管吃!

等马天行吃完,档主就说:“小哥,吃饱了吧。我说一下,请人帮忙不能不给工钱。这样吧,每天算六百块钱,包子随便吃,住你自己解决,但是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要开工,直到晚上收工,可以吗?”。

“六百?”马天行听到有六百块钱一天,还以为很多,真是喜出望外,他是忘了现在一碗粉都要两百块。

“嫌少吗?我这是小本生意,只能给那么多了。”

“不是嫌少,大叔,够多了!”马天行赶紧答道。

“那行。对了,我姓黄,怎么称呼你?”

“我叫马天行,黄老板你叫我小马就可以了,或者叫天行也可以。”马天行觉得以老黄的年纪,叫自己小马也不为过。

“小马,我是什么老板!叫我老黄就行了,别人都叫我老黄。”

“那好,我就叫你老黄。”

介绍完后,老黄就教马天行怎样干档里的杂活,都是些眼见功夫,然后还问及马天行的情况,马天行就说自己刚从乡下来广州找亲人,但因为好久没联系,不知道亲人搬哪里去了,而行李和钱又弄丢了,所以没吃没住的,老黄也没再仔细过问。

包子二十块钱一个,一天下来也就卖三两百个,生意一般,只有早上稍为还忙点,其它时间要做的不多,特别是下午,路过的人少,买包子的就更少了。马天行在空闲时间问了老黄很多问题,因为他对“现在”的这个社会太不了解了。当然,他问的时候都得花心思,不能问得太直接,免得老黄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老黄说他六十一岁,小时候过得很好,社会很发达,什么都有,但到十来岁以后,生活开始变差,主要是因为石油价格急剧上涨,由原来的每升十多块钱突然升到三十多块,水电煤的价格也大涨,生产企业一间接一间倒闭,大量劳工失业,市面上的商品急剧减少,通货膨胀越来越严重,城市人口不断向农村回流。接着,全球经济进一步恶化,世界各地战争不断,整个中东几乎就未停过枪炮声。后来到2038年,非洲沙漠发现石油资源,于是战场又转移到非洲,之后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大战一直打到2041年年初,出动了核武器,没法打了,因为再打下去只有一块儿完蛋,最后各方达成和解,签订和平协议,共同开发非洲石油资源。但好景不常,非洲的石油也是没几年就采光了,丝毫没有缓解石油危机,反而越演越烈。世界各国不断研究利用新能源,什么太阳能、风能、核能、氢气能、地热能、海浪能、可燃冰、生物能等等,一大堆,但也解决不了问题。汽油的价格很快飚升到七八十块钱一升,交通工具主要依赖大客车和火车,全部都是油电兼太阳能混合动力,而小车则日渐稀少,剩下的都是几大牌子的高科技车型,能开得起的都不简单,非富即贵,而飞机什么的,只有高官和巨富才能坐得起。越到后来,能源越紧缺,限时限量供应,物资匮乏,人们省吃俭用,看得见时绝不开灯,用一瓦灯泡能行的绝不用两瓦,洗米水留着洗菜,洗菜水留着冲厕所,日用品从简从少,城市里烧蜂窝煤和木炭,因为已经没有了天然气,即使有也买不起,农村则烧稻草、竹枝、木柴和其它一切能烧的,能自产的绝不购买,有便宜的绝不买贵的。在这个物以“缺”为贵的年头里,世道越发艰难,人们但求温饱,别无奢望,街上连乞丐也没有了,因为根本乞不到东西,拾荒者也越来越少,因为捡不到多少“值钱”的废品。社会治安越发变坏,偷抢猖獗,而且疯子越来越多,其中很多都是原来的有钱人,因经济衰落而破产,接受不了现实就疯了。有人编了首半古体半打油的诗当曲子来唱,其中有几句是:“昨日几多家,高墙翠院,别墅广厦,但今夕,已是残垣断壁,空窗破瓦;昨夜曾见君,山珍海味,珠光宝挂,但今朝,已是节衣缩食,淡饭粗茶……富贵已逝如流水,功名不复似落花,谁能舍却也?罢!罢!罢!我也疯一下,疯一下……”

老黄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和过去几十年的经历,那是兴致勃勃,生动传神,物别是讲到世界大战那一段时,如同炮弹就在跟前爆炸一般,最后又来首这样的曲子,一边唱,一边扮作疯子,其妙趣滑稽劲儿,更让人体会到社会衰落时富人变贫的痛苦和无奈!

马天行听老黄讲了一天,基本上明白了社会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境地。

直到入黑以后,等了好久也没有人来“帮衬”了,老黄才收档。马天行倒不介意什么时候,而且还巴不得晚点,因为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在那里还有老黄聊聊天,时间还好过点。

关门时,老黄给了马天行几个包子,问道:“小马,你今晚咋办?”

马天行也不知道,但还是回答说:“没问题,老黄,我自己搞定。”

“真是不好意思!我那里只有个单间,塞满了东西,确实没有地方。”

“没关系,老黄,我自己能搞定,谢谢你!”

“实在不好意思!”“对了,小马,我明天早上带套衣服给你换,旧的,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谢谢!”马天行真不知道要怎样感激老黄:一个小包子档,并不是很忙,也赚不了几个钱,还让自己打零工,而且不但关心自己能否找到住处,还想到自己没衣服换。

离开时,马天行装了一瓶自来水,因为到晚上口渴时可没地方喝水。这时将近八点,已是“暗”灯初上。他一路走回“家”,心想,今晚可不能再睡天桥底了。到楼下时,大堂的门是开着的,但里面并没有凳子沙发之类,他只好席地而坐,打算在那里过夜。大概过了个把小时,忽然转出来一个老头子,看到马天行坐在大堂的角落,就问:“干嘛的?”

马天行连忙回答:“找人的,找人的。”然后站起来,看到老头子的肩袖位贴了个“治安联防”的标志。

“找人的?找哪个单元的?”老头子又一脸怀疑地问。

“我找十楼,十楼的。”马天行被问得心虚了。

“十楼的?现在电梯都停了,还有谁会下来?你到外面去等吧,我要关大堂门了。”老头子是毫不客气,或者是“治安联防”的职责所在。

马天行没办法,只好离开,大门随即被关上。他心想,怪不得昨晚进不去,原来白天门都开着,到晚上某个时间就有治安联防员来巡查,然后关门,住户有钥匙才能进出,但估计也是随手就关门,以防外人进入。不过,他又想,反正又不是下雨天,在哪儿过夜不一样?反正都躲不了蚊子,待在外面还凉快点,干脆再去看看两位“朋友”。

马天行来到天桥底,但这晚没有闪电,也没有星光,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桥底下外面一点,里面就看不到了,不知两位“大侠”是否在“家”,因为他们的“卧室”在最里面。

“老别,老奔,在家吗?”。马天行朝里面喊道。

“在,在,谁啊?是老马吗?”。是老奔的声音。

“是,是我。”

“老马,请坐!请坐!吃过饭没有?”这次是老别的声音。

“吃过了,你们呢?”

“吃过了,早吃过了。”老别和老奔一边回答,一边走出来亮一点的地方。

“今天干嘛去了?怎么现在才来?”老奔又问道,好像等了马天行很久似的。

“有点事忙,你们呢?”

这个问题可是问对头了,而且是再对不过了,两个家伙一点劲儿也不用费,完完全全是顺理成章地把话题接上,然后和前一天晚上一样,一顿狂吹。只是夜色太暗了,看不到是否有天花啊什么的为之乱坠!老别说他回了公司开会,说各部门的业绩如何如何超目标,而老奔则说去了万绿山庄工地巡了两圈,说进度如何如何超预期。马天行只得在一旁附和“嗯”、“不错”、“哦”、“这样子”、“挺好”之类,心想,可能两位“仁兄”也曾经是事业成功人士,后来经济衰落破产了,接受不了现实就疯了,脑子里只有当年的“光辉岁月”,身体是活在“现在”,但精神却依然在“过去”,真是悲哀!

“老别,老奔,我带了点夜宵过来,不嫌差吧?”马天行逮住一个空档,边说边把包子递了过去,自己也咬了一个,虽然不饿,但一块儿吃才叫“分甘同味”,才是朋友之道。

“过来住就是了,搞那么客气干嘛?谢谢!谢谢!”老别接过包子,又说道:“喝点茶怎样?不过今天还是只有龙井,差了点,不介意吧?”

“不用!不用!我这儿有,也是龙井。”马天行连忙拿出水瓶,生怕老别又要自己接他的水杯。

于是,他们三人又聊了起来,正确来说应该是其中两个在聊,另一个被逼附和而已。两位“大侠”的精神头真是足,但说来说去还是公司和工地的事儿。

马天行心想,他们疯了,也未偿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活在“过去”的快乐之中,总比活在“现实”的痛苦里要好得多!

直到深夜,马天行想到第二天还要早起,就跟老别和老奔说“晚安”,他俩显然是意犹未尽,但看到马天行已经躺下了,也只好说声“晚安”,然后依依不舍地回到里面去了。

可能是记挂着五点钟要开工,天还未亮马天行就醒了,也不知道几点,只好起来。到包子档时,菜市场已有些卖菜户进进出出搬货,过不了一会儿老黄也来了。

“早上好,老黄!”

“早啊,小马!来很久了?”

“没有,我也是刚到。”

“好的。衣服给你,还有毛巾,牙刷,剃胡刀,你先到里面换洗一下。”

“谢谢!”

马天行刷洗一番,因为两三天没洗澡,已经脏得不行了。换裤子时,那个裤头大了很多,只好用皮带一勒,再用衣服一盖,反正也看不到。

“小马,衣服是不是有点大?将就一下!”

“没事,老黄,就大了点,还行!”

换完衣服后,马天行帮老黄一起点煤炉,烧水,和面粉,忙活了一大轮,老黄再到菜市场买了点肉、酸菜、青菜什么的,切碎,和在一起做馅,再捏包子,摆到蒸笼,大概到六点来七点钟,第一批包子蒸熟了,也开始有人来买。一直忙活到八点过,把早上的活搞得差不多了,来买包子的人也开始少了,两人才歇下来,吃几个包子当早餐。

中午的时候,马天行刚好看到老奔推着他那辆破单车经过,就问老黄:“老黄,你认识老奔吗?”。

“认识,当然认识了,他和老别可是这一区的名人!怎么了?你刚来广州,也知道他?”

“我听过别人叫他‘老奔’,所以知道。你说还有个老别是吧,他们俩怎么是名人了?”马天行想知道多点两位“朋友”的情况,但又不好意说自己这两天晚上“住在”他们“家”。

“他们俩在这一区呆了很多年了,以捡破烂为生,精神有点问题,老爱跟别人讲他们有多风光,煞有其事似的,别人就故意逗他们开心。你看他那破单车,他说是辆奔驰车呢,所以别人就叫他‘老奔’,他跟老别住在麓湖路那边的天桥底,老别说那里是他的别墅,所以别人就管他叫‘老别’。”

“哦,是这样子。他们没有家人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但估计也没有,他们在桥底下住了十几二十年了,要有的话,早就把他们接走了。”

“你不是说现在世道艰难,连破烂都没得捡吗?那他们怎么生存?”

“偶尔还能捡到一点,而且他们俩不偷不抢,也不骚扰人家,有时候又疯得挺逗人的,所以很多人都会给他们一点吃的穿的。”

空闲时间,马天行又向老黄请教了一些事情,对“现代”的这个社会有了更多的了解。

接下来的几天,马天行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到老黄档口,替换的衣服洗了以后就挂在档口里面凉干,一边干活一边留意和打听附近是否有姓马的人家,晚上就回天桥底借宿。每次经过“棋局”位置时,心里都渴望那两位老人家再次出现,但每次都是失望!

这晚收工时,老黄对马天行说:“小马,我老伴今天回来了,所以明天的话……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老黄,我明白,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谢谢!”

“小马,你也知道,我这里的活确实不多。你来帮忙五天了,这里是三千块钱,你收下吧,谢谢你的帮忙!”老黄把三千块钱塞到马天行的衣兜里。

“老黄,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太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对了,小马,你明天回家乡吗?我怕你钱不够,车票挺贵的。”

“没事,老黄,我暂时还不想回去,家乡也没有亲人了。”马天行停了一下,又说道:“我想在广州找份工作。”

老黄听马天行说想留在广州,就说道:“你想份工作是吧,现在可不好找啊。”“嗯,对了,要是你不怕辛苦的话,我有个老乡在淘金北那边的煤炭仓库踩三轮车拉煤炭的,前几天听他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了,要不你明天去问问有没有空缺,你就说是菜市场卖包子的老黄介绍的,他们那帮人跟我都挺熟。”

“好的,我明天去问问。”

“那好,有事来找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谢谢你,老黄!”

马天行“告别”老黄,担心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要找不到的话,口袋里的三千块用不了几天,总不能到时候又找老黄吧!

第二天一大早,马天行拿上“家当”就来到煤炭仓库,门还没开,大概等到差不多七点才有人来。

马天行走过去问道:“大哥,你们这里请不请人干活?我是菜市场卖包子的那个老黄介绍过来的,我叫马天行。”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看了看马天行,说道:“老黄介绍来的是吧,他的老乡老张刚好想后天回去,本来我已经找了人,但看在老黄的面上,你顶他那份吧。不过,你这么瘦弱,我们这里可是干体力活的,你能行吗?”。

“行行行,我是农村长大的,体力活没问题!”听到有“戏”,马天行心想,别说体力活了,只要能解决吃饭问题,干什么都行!

“那好,让你试试,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现在就可以。”

“行,那你先熟悉两天,后天正式顶替老张。我们这里开工时间早上七点到下午五六点左右,包中午一餐,不包早餐和晚餐,不包住,试用期一个星期,日薪一千块。”

“好的,老板,那我现在就开工。”

“行,等会儿老张回来,我让他带你两天。对了,我姓刘,不要叫老板那么俗套。”

“好的,刘先生。”马天行工作有着落了,放下心来,幸亏有老黄介绍,要不然的话,估计连这一份工也没有。

过不了一会儿,有五六个黑旋风一般的大汉来上班了,一个个膀宽腰粗,脸如灶君,再加上一身黑色衣裤,上面还有一块块没洗掉的污迹,要说他们不是拉煤炭的才没人相信呢!

“老张,过来一下。”刘老板叫了个人过来,介绍说:“这个是马天行,你老乡老黄介绍来的,顶你的位置,你带他一下。小马,这个是老张,你跟他熟悉两天。”

马天行和老张互相打个招呼。刘老板吩咐完以后,本来已经转头走过去了,又转回来,对马天行说:“还是叫你‘老马’吧,叫‘小马’不习惯,我们这里全是‘老字号’,虽然你年轻一点,但过不了几天就黑了,到时候谁也看不出来你多大。”

“好的,就叫‘老马’。”马天行心里想,老马就老马,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六七天前已经是老马了。

五六个大汉也不用分咐,每人到仓库里面推了辆三轮车,有的装蜂窝煤,有的装木炭,手套也不用,装完后就洗洗手。车把上挂条毛巾,既擦手,也擦汗,再扎个大水瓶,完了就往外拉。

马天行一边帮老张装蜂窝煤,一边听他讲要送到哪里。老张主要负责先烈路、沙河到广州大道北以西的那一块,他告诉马天行每天的路线,大概几点钟到哪里,该怎么走能安排到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左右回来吃午饭,迟了也没关系,反正饭一人一份,然后下午又要送哪些地方。基本上每天的工作差不多,早干完早收工。

两个人又多装了一车,老张蹬一辆,马天行蹬一辆,然后出发。马天行也想到处看看,因为过去的一个星期他都是在淘金那一块,还没去过哪里。但是,出门口没多远,他已经吃不消了,那车煤实在是太重了,而且三轮车的方向也不是很好把,要不是十来岁的时候贪玩学过一会儿,那根本连方向也把不了。老张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出问题了,笑着说道:“老马,不行啦?”

“没事!没事!”马天行赶紧回答,生怕老张回去跟老板说自己干不了。

“不够力就下地推吧,刚开始都这样,过两天就习惯了。”

“行,行,我推一会儿。”

马天行跟在后面,推一会儿,蹬一会儿,远远地落在了后面,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当熬到第一站时,老张很够意思,他向分销点介绍完情况后,先从马天行的车卸货,这样马天行的后程就可以轻松些了。到第二家店时,马天行车上的蜂窝煤卸完,他蹬着空车总算能跟得上老张了。

马天行留意一下沿路的情形,人流不多,有部分人踩单车,主干道上公共汽车还不少,车身是清一式的液晶板,小车就难得一见了,马路面没多少地方是完好的,建筑物都是年久失修,烂尾楼处处可见,昔日大马路两旁楼宇外墙上的广告牌全没了踪影……整个广州已是今非昔比,繁华不再!

因为是两个人干一个人的活,早上的任务很快就完成了。回到淘金仓库时,还没到十一点,老张相当轻松,但马天行已是筋疲力尽,而且饿得发慌,因为他没吃早餐,“咕噜”一口水喝下去,直听得那水在胃肠里“哗啦”流淌!他想到老黄那里买两个包子来填填肚子,但实在是累得不想动了,而且过一个小时就有饭吃了,再忍一忍吧!他搬几个凳子靠在一起,躺下来休息一下,没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马天行被叫醒,开饭了。他赶紧端过来一盆,饭上面盖了猪肉炒青菜,浓香直透心肺!他一阵风卷残云,比饿鬼还严重!从未吃过那么多饭,从未有过的美味佳肴!一来是饿得厉害,二来是因为一个星期没吃过米饭,天天都是包子,他本来就不爱吃包子,只是没办法而已。工友们看到他如此吃相,都笑了起来。

“老马,肥猪肉好食咩?”这时,其中一个工友半开玩笑地跟马天行打招呼,可能老张告诉过他马天行是广东人,所以他说的是粤语。

“好正!好正!”马天行听对方说的是粤语,感到很亲切,因为一个星期以来都没碰到过说粤语的人,就问对方:“兄弟,点称呼啊?边度人啊?”(怎么称呼?哪里人?)

“我叫陈启富,化州人。你呢?”

“清远人。点解来做拉煤佬嘅,禁鬼辛苦?”(为什么来做拉煤的,那么辛苦?)

“屋企廿卯田,廿卯谷,读书廿卯得,卯计个!”(家里既没田,也没谷,读书也不行,没办法)

两人聊了起来,虽然口音不同,但勉强也算是“同声同气”,所以也聊得很开心。

一点钟左右,工人们又开始了下午的工作。这时,刘老板拿着电话,一边讲一边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马天行心想,居然还有电话,不是什么都贵吗?就小声地问老张:“老张,电话费贵吗?”。

“还行,听刘先生说一个月三千块,包月任打。”

“包月?不分短途长途吗?”。

“打哪儿都一样,卫星电话来的。”

“噢,这样子,高科技。”马天行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对了,老张,一般家庭都有电话吗?”。

“有部分有,反正又不是很贵。”

“那有电话簿吗?查号码那种?”

“有啊,我看到刘先生台面就有一本。”

“真的?太好了!”马天行心想,这下有希望了,要是儿子也有用电话,说不定能查到,下午回来找老板要电话簿看看。

老张只给马天行装了半车煤,自己则装了满满一车,然后又出发。这一次马天行能跟得上了,一来只拉半车,二来想着有机会找到儿子,劲也大了。

下午的任务相对轻松,四点钟左右两人就送完货回到仓库。马天行迫不及待地走进刘老板的办公室,正好刘老板也在。

“刘先生,可以借个电话簿查一下吗?我想找个人,看能不能查到。”

“可以,不过号码簿上只有政府部门、机关团体和公司的号码,没有私人的,或者你打112114看能不能查到。对了,打通后直接按0转人工台,免得听一大堆废话。”刘老板一边说一边把电话递了过来。

马天行接过,电话就是款新型的子母机,子机就跟手机差不多,一看就知道怎么用。

“你好!请问可以查得到私人的电话号码吗?”。马天行一接通人工服务就非常焦急地问。

“对不起,先生!我们只能提供机关团体和公司的号码,私人号码是保密的,无法查询。”

“但是我要查的是亲属,因为好久没见失去了联络,可以帮个忙吗?”。

“实在抱歉,先生!私人号码是保密的,我们没办法给你查。”

“能有什么办法查得到吗?”。

“基本上没有,除非派出所给你出个查询同意书,到我们总部去查。”

“什么同意书?”

“就是证明你和对方的关系,为什么要查,派出所同意后出具电话号码查询同意书,那就可以给你查了。”

“谢谢!”马天行这下真是无可奈何!心想,我连身份都没有,怎么证明?难道去跟派出所说我是六十年前来的?不被当疯子一样赶出来才怪!

刘老板看到马天行失望的样子,就问:“老马,查不到吗?”。

“话务员说私人号码是保密的,要派出所出个查询同意书才能查。”

“那你去派出所写个同意书不就行了吗?”。

“刘先生,我刚从乡下来广州,行李和证件弄丢了,连自己是谁都证明不了。”马天行实在没办法解释,只好这么说。

“你们平常没联系的吗?”。

“没有。我们很多年没联系了,现在乡下的亲人也不在了,只好来广州找他们。”

“那你没有别的亲戚可以问一下吗?”。

“没有了,除了他们,就剩下我自己了。”马天行已是语带哽咽。

“那老黄是你……朋友吗?卖包子那个?”刘老板又问。

“刘先生,我是前几天才认识他的。他老婆刚好回了乡下,他看我没钱吃饭,让我帮他打了几天工。昨天他老婆回来了,我就没得干了。他知道老张要辞工回乡下,就叫我到你这里来问问,看你找了人没有。”

“这样子……那你现在住哪儿?”刘老板关切地问。

“刘先生,我是……没地方住,晚上就随便找个地方呆呆。”

“怪不得你把衣服、毛巾和牙擦都带来了,原来是这样。”刘老板停了一下,又说道:“对了,老马,你看这样行不?你晚上帮我看管仓库,就睡在里面,我给你加两百块钱一天。”

马天行真是喜出望外,赶紧说道:“刘先生,太谢谢你了!有地方睡就行,两百块就不用了。”

“那怎么行?你帮我看管仓库,肯定要给钱的。就这么定了,从今天晚上开始吧!”

“好的,刘先生,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用客气,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你帮我看管仓库,我就不用担心有人偷东西了。”

马天行再连声道谢,然后走出刘老板的办公室,心里想,幸好有老黄和刘先生这样的好人,不然自己连饭都没得吃。对了,得要去谢谢老黄。

“老黄,我到煤炭仓库上班了,那个刘老板一听是你介绍的就要我了,让我顶替老张,还让我晚上睡在仓库。谢谢你,老黄!”

“客什么气!辛苦不?”

“今天只是跟着老张干,还行。”

“那就好。好好干,现在找工作可不容易。”

“会的。”“对了,老黄,我去买点菜,今天晚上到你家喝两杯怎么样?”

“不用你破费,等一下我去买。”

“不行,怎能让你买!一定得我买,说好了。”

“行,那我就不跟你争了,不过,买一点点就好了。”

“好,等我,我先回仓库一下,等会儿再过来。”

马天行回到仓库,工友们陆陆续续收工回来了,他把三轮车全部摆好,收拾打扫一下。这时,刘老板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他在扫地,就说:“老马,煤炭仓库能干净到哪里去!随便就行。”

“行,我就随便收拾一下。”

“那好,我先走了,仓库钥匙给你。对了,晚上你可以到我办公室里睡,有个窗通下风,这外面灰尘太大了,又不通风。”

“谢谢你,刘先生!”

“那好了,你自己搞定。”

“行。”

难得刘老板如此信任自己,怎么样也得搞好一点,于是马天行把东西收拾好,然后才锁门去菜市场。

菜市场还是跟从前一样,没多大变化。他选了一块猪腩肉,档主称了就说:“四百五十块。”

“四百五十块?”马天行以为听错了。

“对。”

“多少钱一斤?”

“三百,这里刚好一斤半。”

“怎么那么贵?”

“还贵吗?早上还卖三百三呢,现在快收档了,便宜一点卖完它。”

原来自己踩一天三轮车挣的钱还买不了几斤猪肉,什么世道?马天行再买了两斤青菜,六十块钱一斤,一百块钱青椒,一瓶一斤半装的白酒,最便宜的也要四百块。这样下来,一张一千的大钞还不够。

马天行提着菜来到包子档,老黄见了就说:“怎么买那么多?要你破费了。”

“不多不多,就一点点,要不是你帮忙,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哪里话!好,今天提前一点收档,我们来两杯。”

“不焦急,卖完也不迟。”

“不卖了,才剩了十个八个,留着明天做早餐。”

马天行帮老黄两口子收拾好东西,然后一起来到老黄家。老黄就住在附近,一楼的一个小单间,也就二十平方不到,塞满了家当杂物,还有几个破蒸笼,衣服就凉挂在窗口边。

“小马,家里挤了点,将就一下!”老黄一边说,一边搬开小餐桌旁的东西,然后两人坐下来聊天。

老黄的老伴方姨不太爱说话,回到家后就洗米煮饭。马天行看到那个电饭煲上面的漆都掉完了,还用铁线绕了两圈,可能是怕它会散架,这个古董看来最少得有二三十年以上的工龄!接着,方姨提了个炉子到门口生火,把蜂窝煤点着,再洗菜、切肉、炒菜。那个猪腩肉炒青椒,闻起来就是香!

老大一阵子工夫,终于上菜吃饭了。老黄倒了两小杯酒,递一杯给马天行,说道:“来,小马,今晚多喝两杯。”

“来,老黄,干杯!”

马天行一口干掉,老黄又给他满上,他拿起来又干掉,碰杯也省了。他并不是那种喝酒豪爽的性格,但多日以来内心痛苦,但愿快点醉倒!

“小马,来,吃点菜,这猪肉炒得不错,多尝尝。”老黄一边说,一边又给马天行满上一杯。

“那我就不客气了!唔……不错,不错,真香!来,再来一杯!”

“你们广东人不是不怎么喝酒的吗?你还可以嘛!”

“哪里!我的酒量就一点点,最多几杯就醉,不过今天开心,多喝两口应该没事儿。”三杯酒下肚,马天行噪门也扯开了:“来,老黄,今朝有酒今朝醉,再来一杯!”

“好,来,干杯!”

“老黄,你读过李白的《将进酒》没有?”

“没读过,你老哥我读的书不多,诗就更加不用说了。”

“那我给你念一念。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非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不是很懂,解释一下。”

“行。就是说,黄河水日夜不停地向大海奔流,不会回头;人生也一样,青春易逝,对着镜子照看,本来还是黑发青丝,但好像一转眼间就已经是白发满头,只能在那里嗟叹岁月匆匆了!所以,人生得意的时候要懂得珍惜,在月色下把酒言欢,不然的话,时过景迁,就算你再想喝两杯,也没有了那份心情。上天让我投生到这个世上,那一定有我的才华,钱财花完了又有什么关系,可以再挣回来……所以,把千里马卖了,上好的皮衣典当了,好酒买回来,与君大醉一场,抛开人生的哀与愁!”

“唔,看来李白不但诗写得好,还是个爱酒之人。”

“那当然,不然怎么称为酒仙呢!他还有一首《月下独酌》,写得更是过瘾,我也给你念念。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圣贤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醉中趣,勿为醒者传”。

“行啊,小马,想不到你还是个读书人啊!”

“哪里是什么读书人!偶尔发发酸而已。来,老黄,再来一杯!”

“好,来,干杯!”

两人你来我往,一会儿工夫就干了六七杯。老黄见马天行满怀心事似的,就安慰道:“小马,不用担心,亲人肯定会找得到的,慢慢来,不焦急。”老黄停了停,又问道:“对了,小马,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哎,一言难尽啊!不提这些了。来,老黄,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再来!”

老黄见马天行不愿意讲,只顾得喝酒,这样喝下去很容易醉,就盛了两碗饭,递给马天行一碗,说道:“小马,先吃点饭,吃饱了再喝不迟。”说完就先吃饭了。这样一来,马天行就不能光顾得喝酒了,只好也端起饭碗。

这一顿饭下来,马天行是酒足饭饱,而且跟老黄边吃边聊,心里的郁苦也舒缓了不少。他怕搞得太晚了,就站起来告辞。本来平常最多喝二三两,这次跟老黄一人喝了半斤多,严重超量,走起来摇摇晃晃。

“小马,要我扶你一下不?”

“不用,老黄,我还能走得稳,没事儿。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那好,我就不送你了,明天见!”

马天行回到仓库,里面漆黑一片,幸好刘老板的办公室就在大门口边上,就模着进去开灯。那灯也是刚好能照明那种,估计也就两三瓦,但经过了那么多个“黑”夜,他也习惯了。办公室里有张木沙发,躺在上面刚刚好,再把电话簿在脑袋下一垫,真是舒服无比……

第二天一早,马天行洗了个澡,准备换衣服。糟了,昨天穿的是老黄的那套衣服,今天换自己的太不合适了,裤子还勉强,衬衣是白底带蓝纹的,虽然不是洗得很干净,但再怎么样,穿来拉煤总是不合适吧!他跑到菜市场那边看看有没有衣服卖,刚好有个地摊档在开档。他挑了件最便宜的t恤,六百五十块。

“小马……”马天行听到有人叫自己,原来是老黄看见他了。

“老黄,我正要来买几个包子。”

“小马,我在等你了。这几个给你,免费,是昨晚卖剩的,我放在水盆面上,没馊,刚又蒸热了。我们自己吃没事,卖给别人就不好了。”

“那行,不过下次我一定要给钱,要不然我就不敢再来了。”

“行,下次我一定收钱。”

马天行咬了两个包子,回仓库换衣服,再收拾一下刘老板的办公室。刘老板回来了,看到马天行在抹桌子,就笑着说:“老马,早啊!你搞得那么干净,都不像煤炭仓库了,哈哈!真是有点不习惯,看来两百块钱加少了。对了,昨晚睡得还行不?”

“还行,谢谢你,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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