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两日,北静王府央了官媒,与黛玉交换庚贴,亲事便订了。因是侧妃,北静王府又上报朝廷给黛玉造册,一边令人打理妆点王府,北静王妃拨了西院儿出来与黛玉住,两家商量了,只等着秋后便娶过门来。因黛玉体弱,北静王妃又格外体恤,未曾派嬷嬷过来教黛玉规矩,只说着等过了门慢慢教。
这黛玉因卧病在床,一直不曾出门,王夫人又下令众人瞒着黛玉及身边丫头,深恐嫁前出了什么差错,所以消息合府皆知,唯潇湘馆众人不晓。贾府中也不敢再如先前对待黛玉,另拨了人专程至潇湘馆伺候,起居用度,皆按王妃标准伺候。
那黛玉见此情景自是起疑,问紫鹃雪雁黄鹂,皆道不知。又问前来伺候的嬷嬷们,也是摇头不知。黛玉毕竟年幼单纯,养在深闺未经世事,见此情景暗忖,如此铺张,必有缘故。这些人皆道不知,显然是婚姻动了,我一个女孩儿家,自是瞒着我的;就算是许了别人家,也没必要如此厚待,除非……是许了宝玉,自然照未来二女乃女乃身份对待,才会如此。想到此,心头一喜,身体竟好了起来。这黛玉一腔痴情只用在宝玉身上,又道北静王那边早辞了的,哪里会想到别处去?又想着贾母疼护自个儿,虽说生前未将自己终身许定,可平时言三语四的早透了风点定自己是孙媳人选了,想来生前已有安排……
且说宝玉自搬出大观园,一直居住在王夫人院内的两间书房里,每日间早晚吟诵功课,只待秋试。因这贾母去世,贾政等又人心惶惶一直居住在外书房听候消息,这宝玉并未被十分拘谨。
这日宝玉躺在房中闲翻漱玉词,——花难,西风留旧寒”一句时,不免兴起,令永远伺候穿衣,要去大观园看花。永远道,“爷好生看书多好,没的乱逛什么?若老爷回来看不见爷,又生气,爷就吃不了的亏!”宝玉一边系腰带一边笑道,“你懂什么,这么个好天儿,春暖花开,若不出去,岂不辜负这大好春光?我就是拼着被老爷责怪,也得出去走这一遭儿!”永远笑道,“等二爷娶了宝姑娘,宝姑娘定会劝二爷收心看书的!”宝玉奇道,“你说什么?”“哎哟,我说顺了嘴了……”永远忙掩住口,“不过二爷是爷们家,不会因此话责罚我的……”“我不责罚你,只是,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来。”宝玉凝目盯着永远。“爷还不知道?爷已与宝姑娘订了亲了。”永远笑道。“你听谁说的?”宝玉抓住永远的手腕。“哎哟,爷,抓疼了……”永远皱眉呼痛,宝玉不依不饶,“方才所言可是当真?”永远好容易摆月兑宝玉,只见腕上两道指痕,当下噘着嘴,跺跺脚,“爷听要娶宝姑娘了,就高兴成这样?也不管我们疼不疼,只管捏了来!爷要是知道咱家还要出位王妃,不更高兴!”“什么王妃?谁?”宝玉上前一步,永远忙躲开,“爷立住,不用过来,我说便是。北静王府已订了林姑娘为侧妃了,咱家又要出位王妃了,岂不是好?”话未说完,宝玉咕咚一声,仰倒在地上,吓的永远急叫不止。袭人在厢房跟麝月秋纹说话,因此次麝月秋纹也在放出去之列,几人得空便凑在一起泪眼相看难舍难分,只留了永远在屋里伺候宝玉。此时听到永远的叫声,几人吓了一跳,忙跑到上房,也不及细问,相帮着将宝玉搭到床上,便派人请太医。这边早已惊动了王夫人,带了婆子丫环走进来,在宝玉床边坐定。没一刻太医到,细把了脉,便伸手掐宝玉人中,宝玉哎呀一声,醒了过来。太医笑道,“没大事,二爷是受了刺激了。老朽给开几副方子,压压惊便是。”小厮便引了太医去写方子抓药不提。这边王夫人便审问永远。永远吓的一行哭,一行把方才事说了。那宝玉睡在床上,两眼直直的。王夫人便训袭人,“你们干什么去了?由着这丫头在这里胡说八道?她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么?”一句话吓的袭人麝月秋纹忙跪下,袭人陪笑道,“太太说的是,是咱们没提防。只是,这事早晚是瞒不住的,难不成要瞒他一辈子?太太想,与其等到成亲时才让他知道闹出事来,不如提早说了,让他心里有个准备……”王夫人无话。半晌道,“你们好生伺候着罢。有事来禀报我。不许他出去。”说着自回房。那宝玉不吃不喝,痴痴的睡到半夜,忽的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便向外跑,嘴里大喊着,“别拦我,我要去找林妹妹!”唬的众丫头忙死命拦住,那宝玉力气奇大,袭人抱住他的腰,仍坠他不住,又扑上两个丫头抱住腿,方才拽住了,那宝玉大喊大叫起来,口口声声找林妹妹。早惊动了贾政王夫人,贾政听宝玉一口一个林妹妹,命小厮,“来人,堵住他的嘴!”王夫人急道,“堵他的嘴作甚?”贾政道,“那林姑娘已是北静王府的人,贵为王妃,岂能由这不肖子玷辱了去!若传到外面,咱一家性命要是不要!”一句话点醒了王夫人,袭人早扑上去,伸手堵宝玉的嘴,宝玉张口便咬,袭人躲闪不及,被咬中两根手指,只疼的肝胆欲裂。贾政见治不住宝玉,命小厮拿绳子将宝玉绑了,又用帕子塞住口,方渐渐安静下来,众人将宝玉抬上床,用被子盖了。王夫人便命袭人,“好生伺候着,别睡熟了,轮流看着他,勤给他翻身子,别压麻了。”又严令众人不许走漏风声。贾政夫妇二人回房,贾政直气的睚眦必裂,连骂“孽子!”王夫人哭道,“这可如何是好!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要不,跟薛家商量商量,提前把婚事办了吧!”贾政道,“为免出丑,也只好如此了。”第二日王夫人便亲去薛家,与薛姨妈薛蟠商量了,择定下个月初成亲。宝钗闻得此事,深感忧虑。刑岫烟一旁劝慰道,“这都是命,姐姐不必忧愁了。”宝钗不答,反道,“听说前大嫂子金桂死了,是怎么死的?”岫烟道,“说是暴病身亡呢。”宝钗道,“也罢了,她虽是下堂妇,也毕竟曾是咱家的媳妇,不可过冷漠了。大哥哥是不好去的,让蝌儿去吧,多带些银子。”岫烟低头道,“是。”宝钗又道,“只怕那夏家见咱的人去,不给好脸色的,你好生叮嘱了蝌儿,让他不用置气,听着便是。只把那场面熬完了。”岫烟笑道,“这个自然,我还省得。”又道,“我想着抽空去园子里看看黛玉和妙玉。姐姐与我一起去吗?”。宝钗低头思忖一会儿,道,“也罢了,我与你同去罢。”二人便一起去大观园中,先顺路去了黛玉的潇湘馆。那黛玉正坐在廊下抚琴,见到二人,忙站起来让座,又命雪雁倒茶。三人坐定,宝钗便道,“你身子骨儿才好些,又坐在这廊下吹。如今这天气虽和暖些,到底有些寒意未怯,所谓春捂秋冻,你也太不仔细了!”黛玉笑道,“姐姐教训的是。只是这风和日丽春光大好,杜鹃花儿都开了的,我想着不该辜负这春,便出来略坐一坐,想来无妨。”一时雪雁沏上茶来,三人便低头喝茶。黛玉忽笑道,“闻得湘云那丫头出了嫁了!我这一向病着,竟没打听得,她嫁前来过一次府里,我也没见到。”岫烟道,“可不是!听说在那边过的甚好。可笑你宝哥哥送给那卫若兰的礼,你道是什么?”黛玉便凝眉思索片刻,道,“可是那……金麒麟?”岫烟笑起来,“真真你个有心的!可不是那金麒麟!这夫妇二人一人佩了一个,端的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黛玉微笑,“且别说云儿,就是姐姐你,不也是如此?”岫烟腾的把脸红了,嗫嚅着低头喝茶。那宝钗只微笑不语。黛玉眼瞅着柳丝如烟一片翡绿,不禁叹道,“如今这诗社再没人兴起!我现在有心邀得一社,竟不成社了!”“俗语道三人成行,今日咱三人在此,便成一社何妨?”宝钗微笑道。岫烟也道,“难得你二人有如此雅兴,我便凑个趣如何?”三人皆来了兴致。那黛玉便道,“我最近在研究词,不如今儿个便邀个词社吧?那诗写来写去怪腻的。”宝钗笑道,“你写诗也有嫌腻的时候儿?”岫烟也笑道,“这词上我却不能,聊以应个景罢了。你却说了来,以何为题?”黛玉道,“我想着,就写这春意如何?词牌不限。”宝钗点头,“也罢了,便依你。”当下黛玉便令丫环燃香磨墨,拿了花笺,三人各自思索,约一刻钟工夫,便皆有了,各自写下来。先看那薛宝钗的,宝钗笑道,“词上我是不成。因此只捡了最简单的十六字令写了三阙。你们莫笑话。”刑林二人看时,只见:“其一、春,寒月幽窗梦谢桥。疏影里,花落满青丝。其二、春,红笺胭痕忆易安。三更漏,字字诉衷情。
其三、春,江岸桃花遇故人。琵琶语,酒尽阮郎归。”
黛玉岫烟便笑道,“姐姐还说不成?这一会儿功夫三阙都出来了。”
看刑岫烟的,是一阙千秋岁。
“腊冬悄逝,水暖琼冰碎。仍料峭,东风笑。展纤纤玉墨,细把春来画。
画不尽,春山春水春花俏。
凤挽青丝髻,黛染双眉远。寒未怯,侵罗袜。喜盈盈粉杏,携友春光踏。
疏影里,语欢酒尽斜阳落。”
“好个潇洒利落人儿,果然人如其词,闲云野鹤一般。”黛玉赞道。
宝钗笑道,“我们的都看完了,你的呢?拿来我们一观。”
黛玉道,“看了二位姐姐的,我哪里还敢献丑?”
宝钗岫烟笑道,“说这话却是该罚!太虚假!自己姐妹,何需如此?”
当下便看黛玉的,只见花笺上一阙潇湘夜雨。
“十里繁华,秦淮河畔,斜阳读倦清词。
苦吟无墨字不成。
怀卞赛,梅村泪落,空惆怅,三桂情深。
桃花扇,杜鹃旧迹,豆寇芳华。
红颜白发,青山隐隐,顾媚横生。
共展湘兰卷,笑画婵娟。
风乍起,一池月碎,焚笺葬花忆青莲。
多情柳,黄昏次第,郁郁望金陵。”
刑岫烟和宝钗连声赞叹,岫烟道,“满阙无春字,却显是春色宜人。且我看来,这阙词不单单是写春这般简单吧?分明是镶了人名在内的……”
宝钗道,“可不是!应该是秦淮八艳的名字。我且猜上一猜,妹妹看我说的可对?”
一语未了,岫烟一声惊呼,却原来是丫头黄鹂在旁边斟茶,听的入神,忘了手里的茶水,将水倒在了岫烟手上。
众丫环唬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