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架暗影里,走出几名男子。
“只听说贾府小姐们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一见。”其中一个男子笑道。
“可不是!那个发威斥责悍妇的,是贾家的三小姐吧?果然口齿伶俐,颇具才干。今日幸亏了她,若不是她,这悍妇还不知闹到什么时辰。”另一个男子笑着接。
“嗯,长的也很标致,是个人物。”第一个男子点点头,眯着眼睛回想探春的形态。
“若论标致,这个三姑娘却不是最好的……”又一名男子插进来。
“你是说……”
“那个娇娇弱弱的病美人儿,还有,薛霸王的两个妹子……可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儿呀。”
原来薛蟠死了妾,一干狐朋狗友都借这个名头前来寻他,明着为安慰,其实无非是为了喝酒厮混。薛蝌急急忙忙来请薛蟠,说是薛大女乃女乃闹灵堂气坏了薛姨妈,薛蟠一急,酒杯一摞就跑了来,这起子纨绔子弟岂有不凑热闹的?一个个跟了来,立在门外不远处的花架下,向厅里细细打量。当时天色黑又无月亮,满院漆黑,只有厅里灯火通明,所以里面看不见外面,外面却把里面看了个饱……
且不论这些个男子议论,宝玉回了——,无情无绪的只是落泪。
袭人上前相劝,宝玉道,“我还是错了,辜负了菱姐姐所托。菱姐姐说的分明,灵牌上不写薛氏字样……”
“你这呆子!”袭人推他一把,“那是因为香菱不肯做妾,现在给她按照薛门正房丧仪办理,是认可了她的身份的,这也就无碍于她父母祖上了,又有何不可为?再说,她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了她一个人儿,她不入薛氏祖坟,又埋在哪里?难道你忍心让她做个孤魂野鬼无依无靠么?”
一番话说的宝玉越发大哭起来。
良久,麝月端上水来净脸,宝玉无情无绪的上床睡了,一眼看到枕边妙玉的檀木小盒,一番沉恨辗转到妙玉身上,“她这么个人儿,又何尝不是跟林妹妹菱姐姐一样,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这些个清俊秀雅的女孩儿,明明出身富贵却又年少失去父母荫护,幸亏流落进我贾府,还没落到街头任人欺凌,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吧……菱姐姐的事我自办了,妙玉的事,我一定要给她办好……”
是日,薛家果然扎起灵堂,按照正房丧仪给香菱理丧。一时薛家门庭若市,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乡绅富豪,你来我往,端的是热闹非常。薛家人脉已然凋零,所靠者无非是贾王史等亲戚家以及一些旧时的朋友撑起阵势。贾政听说香菱身世,想起香菱齐整模样,不免摇头叹息,着实惋惜一番,又帮着薛蟠从夏太监处捐了个出身,无非是为着灵幡经榜上写着好看罢了。
丧事过后,转眼又是三个月光景。
这日早饭后,众姑娘正围坐在贾母身边说笑,人报北静王妃来访。
贾母王夫人忙按品阶换上朝服,到前堂迎接。
彼此叙后,按宾主落座。丫环送上茶来。
北静王妃先开口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前来,是来下贴子请人的。”
贾母等笑回,“王妃真是客气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何来个请字?让咱们如何担当的起!”
“哎,担当的起。这是必须的。”北静王妃放下茶杯,“我今日请的,却不是在堂客,而是贾府中的几位小姐。”
贾母等一惊,彼此相望,均不明白北静王妃的意思。
北静王妃道,“是这样,下个月我母妃五十寿辰,我们打算在王府摆酒庆祝,叫了一拨小戏子唱唱戏,再请请这些亲戚,大家聚聚,热闹三天。可我母妃说了,王府中向来少女眷,又天天看我们这些老脸看烦了,要请你们这些亲戚家的几位养在深闺里的小姐过来坐坐,老人家也想沾点年轻人的喜气。照理说,深闺幼女本不该出面,只是,我想着咱们两家是世交,小姐们我也见过的,所以,我便冒昧来了……”
不等北静王妃说完,贾母等都笑了,站起来回道,“王妃有请,岂敢不去!这是王妃看得起咱们家丫头不嫌她们粗陋,她们谢恩还来不及呢,谈何冒昧之说!王妃放心,等太妃生辰那天,我们带着姑娘们必去庆贺!只是不知,王妃要请的是我们家哪几个丫头?”
“老封君这般说,我便放心了。”北静王妃一笑,早有一个嬷嬷捧了烫金请贴来,北静王妃接过,递给贾母,“老封君请看!”
鸳鸯递了花镜过来,贾母戴上,亲自打开来看,头一个请的是黛玉,第二个便是探春,宝钗宝琴的请贴也一并在。
“我忖夺着,这薛氏姐妹虽不是府中的,可一直在府里住着,于是我便把贴子一并带了来,请老封君转交即是。还有史家大姑娘的,我已着人另送至史府了。”
“王妃想的周到!”贾母点头称谢,“且请放心便是。”
送走北静王妃,贾母王夫人相视而笑,都知道此番名为庆寿,实则是有官媒出面相看了。
到了北静太妃生辰那天,贾母王夫人便带着黛玉探春宝钗宝琴及各人的贴身丫环前去北静王府。到了府门口,另换了王府中几个清秀小童过来抬轿,一直抬至二进门偏厅前,又换了几个粗壮的老嬷嬷过来抬着,一直抬到摆戏的厅前。
北静王妃早已带着众丫环婆子在厅前接待,北静王妃亲自上前揭开贾母的轿帘,贾母连称惶恐,低着头下轿。王夫人带着宝钗等也下了轿,低头站在贾母身后,一起向北静王妃屈膝行礼。
“罢了,免礼。”北静王妃笑着说,引着贾母等进了西厅,按座次入座。宝钗等展眸一看,厅中已坐了好几位年轻的小姐,大半都不认识,只有史鼎侯的夫人和史湘云是旧识。于是各自打招呼。湘云便挪了位置过来与宝钗等一齐坐。大家喝茶吃茶点。
没一忽儿开了戏,早有婆子拿了戏单过来,北静王妃便请众诰命点戏,众诰命推让一回,各自点了。北静王妃又令小姐们点戏,小姐们自是不肯逾越,均低头谢辞。
一折戏唱完后,人道,“太妃到!”众人站起。早见一起婆子丫头拥着一位凤冠霞帔的年约五十的贵妇人走进厅来,众人均跪倒,口称金安,共祝华诞。
太妃微笑着上前,亲自扶起贾母,“老封君勿要多礼,论年岁,您可大本宫这许多呢,本宫如何敢当!”
贾母连称不敢,低着头谢了。众人均起身,等北静太妃坐了,方入座。北静王妃在太妃身后陪站。
北静太妃便抬头仔细打量厅中的小姐们,连连点头,“果然都是些妙人!一个比一个水灵,叫本宫不知喜欢哪个为是!”
指着宝钗道,“这姑娘好生大方,是谁家的孩子?”贾母忙回,“是我家亲戚薛氏的大姑娘。”
宝钗忙起身上前请安,太妃扶起,仔细端看,点点头,身边的丫环递上一个精致的檀木小盒,打开来,是一朵珠花。“头次见面,拿着玩罢。”
宝钗跪下谢恩,亲手接过珠花,递给莺儿,莺儿帮她插在发上。
“这孩子,太素净了些,插上这珠花,就亮眼了许多。”北静王妃在一旁凑趣。
太妃转过脸,目光落在坐在后面的一小姐身上,“这姑娘生的可怜见儿的!”
那小姐见问,从容站起,走到太妃跟前从容的请安,“奴婢是通判傅试之妹,乳名秋芳。见过太妃,恭祝太妃金安!”
“好利落的小嘴儿!”太妃点头赞赏,丫环递上檀木小盒,打开来,却是两枚玉镯,“初次见面,略备薄礼,姑娘莫嫌简陋!”
“奴婢不敢当!”傅秋芳跪下叩头,亲自取了玉镯戴上。只见玉镯衬着晶莹肌肤,煞是好看。
“是个齐整孩子。”贾母等也暗暗点头,王夫人却留了心。
宝钗黛玉相视一笑,一齐看向傅秋芳。只见她眉不染而黛,唇不画而朱,穿着十分素雅,行动颇有主见。傅秋芳见宝钗等看她,展颜一笑,略点了点头。宝钗黛玉回了一笑,就此算认识了。
太妃又一一询问到众小姐,探春赏了一对金耳环,宝琴得到一个宝石戒指,湘云得到一串珠链。到得黛玉时,黛玉娉娉婷婷的上前请安。
太妃和王妃均道,“这姑娘好生柔弱!”
贾母回道,“这是臣妻的外孙女儿,姓林,乳名黛玉。”
太妃王妃互视一眼,对着黛玉上下打量,“这就是林探花之女?听说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黛玉跪下叩头,北静王妃亲手挽起,“妹妹请起,不必如此客气!”
贾母见此情景,脸上变色,王夫人却暗有喜气。黛玉亦是惊怒交集,“名不虚传?”
丫环送上檀木小盒,太妃亲自打开来,拿出里面的物件,是一只金凤,亲自给黛玉戴在头上。
黛玉低头谢恩,退回座次。
宝钗看着黛玉,满面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