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青儿顶着有些发青的双眼伺候梅敦梳洗吃饭,梅敦见了却混做不知。待梅敦去了学堂,青儿也去了辟雍。
一路走着,青儿还在想昨晚上梅敦那有意无意的态度。青儿越想就越担心,一会想或许是周冰清的信里写了什么要紧的话,让梅敦瞧出了破绽;一会想梅敦是不是已经识破了自己的那些个谎言,想到荒唐处,青儿甚至怀疑梅兴林已将事情向梅敦和盘托出,梅敦昨夜乃是特意刺探,希望自己能向他坦白。青儿想得越多,担忧也就越多,四月的天倒像是在毒日头底下烤,脑门子上汗都出来了。
“那些事儿,旁人告诉他,不如我自己说,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青儿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想到自己就要对梅敦说出实情,不知梅敦到时候会如何的恼怒羞耻,只觉得被人掐着脖子似的难受。
“大白天失魂落魄,成个什么样子!”
忽然的,一声断喝从青儿背后传来。青儿吓得浑身一抖,险些跌倒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回头一看,梅敦的恩师王贺正含怒逼视。
“王助教……”青儿心思全不在此处,不知王贺为何怒容满面。
王贺皱眉道:“你也是仕宦人家出来的,怎地半点规矩也不懂,方才从我身边儿过去,连行个礼也不会?”
青儿这才醒悟,王贺为人迂腐耿介,甚是看重上下尊卑,自己作为斋仆,见到他助教竟然不知行礼,难怪会被责怪了。
“王助教莫怪,方才一时失神,没了礼数,都是青儿的过错,得了先生教诲,以后自当铭记在心,不敢再有差池。”青儿感念王贺对梅敦的照顾指点,不欲与他强项。
“你虽出身下女,却也应知礼仪,梅敦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既看重你,你便不可于人前失了他的颜面。”王贺又告诫了一番后,方才走了,留下青儿立在原地,满心的委屈。
“出身下女,非我所愿,难道这也是罪过?我只知德有高低,却不知人之贵贱以出身而论!”青儿心里憋着气,只在心里呐喊,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青儿找到监书库魏世文说了自己要辞工,原以为魏世文会因她没做几天就要走,定是会抱怨一二,却没想到魏世文连多看她一眼也没有,点头就算是应了。待青儿出门时,才又补充一句,叫青儿不要忘记结算这个月的工钱。
虽说青儿是主动要辞的,但是魏世文这态度还是叫她有些懊恼。她原本将管理小室当做安身立命的差事一样尽心尽力,打扫、整理没有半点懈怠,学生们要书,找起来也挺快,学生们也甚是满意,万没想到此时说要走,身为上司的魏世文居然一句遗憾,半句挽留都没有,青儿自己倒有些泄气了。
青儿如今有了一千两银子傍身,自然并不在乎辟雍那几吊工钱,但一想到魏世文那可有可无的态度,就觉得憋屈。“哼,我应得的,干嘛不要,才不便宜你们!”青儿想着,气鼓鼓的就去结了工钱。
“青儿,青儿。”
青儿正恶狠狠的想着要拿工钱买什么菜,却听见刘氏正卖力的叫她。转头一看,刘氏的茶寮里没什么客人,便走了去。
“婶子好。”青儿问候了刘氏,眼睛就四下寻模起翠儿来。也不知为什么,青儿就喜欢同小孩子一块,小孩子也喜欢她,“翠儿呢?怎么不见。”
“郭里正家的小子带着玩儿呢,一堆女圭女圭实在闹得很,让我给赶走了。”刘氏说着话,殷勤的就为青儿倒了茶。“姑娘最近事忙,也不来坐坐。”
“婶子不知,我原是丫鬟,后来主子开恩,放了我老子娘出来,我如今也是良家子,所以才到村上落户。谁料到这世上就有这样的巧事儿,原来伺候的主子来太学读书,身边缺个能使唤的,我便去帮衬帮衬。”青儿知道听人私隐,传些秘辛乃是人之共癖,大大方方的就将事情说了出来,省得刘氏瞎猜。
西郊村那样小,流言蜚语自然传得快,青儿这样的貌美小娘忽然落户,又有贵人家的车马往来,村里早有传言说青儿是城里官宦人家养的外室,因不容于主母,恐被谋害才躲了来。这些传闻有鼻子有眼,连郭里正收了贵人多少银子都有数,甚至有人断言,青儿必定是月复中有了骨肉,不出两三月就要显怀。如今两三月已经到了,青儿的肚子没有动静,谣言自然不攻而破。可是接着青儿又是进辟雍当斋仆,又是和原主子相认的,倒是向唱大戏般的热闹。
因青儿买了刘氏半边宅子,众人便总该跟她打听,刘氏也义不容辞的将自己所知加油添醋的告诉旁人,只有顺心那事因为苏青主给了她警告不敢说。如今青儿没有住在刘氏家中,向她打听的人渐渐少了,刘氏不甘风光不再,今日总算找到机会与青儿好好说说话。
“那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如今姑娘是住在何处啊?”刘氏神色间有些讨好的意思,青儿这样的美貌,公子少爷们怎会有不爱的,这青儿怕就是那少爷家预先放在这里的,为的就是日后相会。刘氏想到这些,暗暗有些得意,这些个事儿,瞒得过谁去?
青儿却没料到刘氏想了那样多,便道:“就在北边儿的的宅子里,那儿不是有一片小宅院么,我如今就住那里。”
“原来在那儿……”刘氏喜笑颜开,暗想自己果然猜得不错。那儿一片的宅子都是城里的大户人家为家里的贵公子们预备的,有大有小,有的里面不但住着小厮丫鬟,婆子奴才,甚至还蓄养有姬妾。果真是住在那里,青儿岂不坐实了乃是见不得光的相好?回头可有的聊了。
刘氏又多问了几句,也是她心切,叫青儿觉察出来。青儿虽不知刘氏的用意,但被人刺探总觉得不舒服,找了借口走了,刘氏在背后说日后去串门儿的话,青儿也不曾应她。方行了几步,便看见里正郭仁光陪着笑过来。
“青儿姑娘今儿得空出来转转?”郭仁光也不知乐什么,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比起当初青儿入籍见他时,和气了不知多少倍。
“郭爷,看您的气色,家里有喜事儿?”青儿笑问。
郭仁光连忙摆手:“算不得什么喜事儿,说起来多亏了姑娘。我那小儿子,姑娘也是见过的,几个孩子里数他最聪明,我一直想送他去学里不得,如今县学终于肯收了。日后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姑娘只管开口便是,苏公子贵人事忙,我们这些人也没有个机缘见到,还劳烦姑娘代为致谢。”
青儿一听,方才明白过来。郭仁光祖辈务农,总希望家里出个有出息的跳出农门,可惜门户太低,子弟们不过上几年私塾村学,比旁人多认得几个字罢了,正经的学堂却是不收他们的。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苏青主帮了郭仁光这个大忙却把恩情给了自己,想必是希望有郭仁光的照拂,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些。
“郭爷不必这样客气,不过是一句两句话的事儿。苏公子为人,最是有肝胆,凡是帮过他的人,都不会亏待。只要您老听公子的吩咐,日后的好处还多着呢。”青儿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走了。既然此时苏青主不曾主动相告,想必是存着施恩不望报的心思,两人多次患难与共,什么有劳多谢的话自是不必说,只待对方需要的时候,豁出命相帮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