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将壶口的瓶盖慢慢旋紧,萧伯钧开口道:“沈小姐,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回韵澜渊,想必日本人不会轻易罢手——先在我那里避一避,至于姜老板那边,我会派些人手保护,你不必挂心。”
又是一道不容回绝的军令,沈落月暗暗摇头,却感到分外安心,强悍的背后是脉脉的关怀,不禁胸间一暖。“萧先生,这次多谢了,还要到府上叨扰,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嗯……”在心底努力斟酌着字句。“你的,名声……”
嘴角边的笑容一闪而逝,快得没被任何人所捕捉到,但笑意确已直达眼底。萧伯钧语调是少有的和缓:“沈小姐多虑了,我一个男人,并无甚所谓。你于仲铭有救命之恩,为人兄长的亦是分内之劳。”
一时间,车厢里安静下来,黄昏的阳光斜斜洒在萧伯钧宽厚的肩头,柔和了男人往昔冷硬的线条。齐绍晖不时回转头,低声汇报一些日常的军务,男人蹙眉听着,偶尔提几个问题,侧脸被余晖镀上一层淡淡的绒光。
斜靠在皮质的椅背,身上是那件宽厚温暖的大氅,并不陌生的气息将自己包裹着,沈落月觉得那根紧绷许久的心弦慢慢松开,渐渐合上了秀丽的眸子,在汽车的晃动和耳边男人的低声交谈中,渐渐睡了过去,深深沉沉,安安稳稳,似乎还做了一个冗长梦,梦里有母亲的女乃香,有父亲的烟味,有阳光暖暖的味道,很美。
醒来,天已大黑。努力撑开眼帘,挣扎着坐起身,沈落月发觉自己半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壁灯静静柔柔地亮着,映出房间的大体轮廓。大气而整洁,装潢得精美却毫不奢华铺张。
拨开半垂的床幔,女子赤脚下地,却意外感到地毯的柔软。床头,一只精致的黄铜座钟滴答滴答的走着,繁复的藤蔓状纹饰爬满了表身,再仔细看看表盘,不禁一惊,八点过半。不知不觉,自己竟然酣眠了三四个钟头。浑身是说不出的舒爽。
“笃笃笃”此时,一阵轻缓的叩门声传来。沈落月赶紧支起身子,清清喉咙,“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妈子端着一个食盒,站在门边,开口道:“姑娘醒了。大少爷说您累坏了,不让我们扰您,说要是起了,就给您送些清淡的吃食。”
“有劳了。”沈落月赶忙将自称吴妈的佣人迎进了房间,“真是麻烦您费心。”
“姑娘说得哪里话,您是大少爷抱回来的第一个女客人,自是要好好照顾的。”吴妈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打开食盒的盖子,一阵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抱。
沈落月顿时怔愣在原地,半响没有缓过神来。继而暗暗埋怨自己的失态,怎么就能这样毫不克制地在别人的车上睡着了呢。
“姑娘,快来,别愣着啊。”吴妈转眼便布下了半桌子菜品,青花碗碟,细巧可爱,面点汤水,一应俱全。“睡了那么久,一定是饿了吧,来尝尝我的手艺。”
落座,一小碗圆子便被推了过来,只听得吴妈骄傲地说:“这个桂花圆子是大少爷二少爷从小吃到大的,秋天干得很,这道羹性温凉,清肺祛燥,姑娘也尝尝。”
“谢谢您。”舀上一小调羹,放进嘴里,糯糯的圆子携着桂花独有的清甜,在唇齿间缠绵缱绻,滑下喉咙,肚月复间一派温暖与柔软。不禁想起小时候,自己功课做得好,姜黛云买给自己的桂花糕,亦是这种味道,幸福而满足的味道。
一边吃,一边和慈眉善目的吴妈闲聊着,不知不觉,竟也觉得有些撑了。看着吴妈欣慰地笑着收拾碗碟,沈落月的心里早已暖成一片。
佣仆走后,静坐片刻,却仍觉得胀,怕积了食,沈落月便随意披了件外衫,打开露台的门,走进秋日的晚风里。抬头,墨黑的天空里繁星点点,霄汉高远,银河摇摇地挂在天边,像一条长长的银练。
托着腮,歪着头,难得孩子气的寻找牵牛织女,沈落月忆起幼时和李琅芊在星空下捉萤火虫的往事,一边费力地捂住双手,生怕萤火虫逃走,一边又担心不留神,会把小家伙给闷死。无聊了,就躺在芦苇丛里,听李琅芊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她的爹爹是私塾先生,肚里的故事可多了,他讲给琅芊,琅芊再讲给她。
一晃十年,白驹过隙,昔日讲故事的早已不在人世,而陪自己看星星的少女,亦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默默叹了一口气,沈落月不禁低声诵念起那首很小就会背的诗: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也许,相望相思,是种与长相厮守一样深长的幸福。”低沉的声音像涨潮的水波,在静谧的夜色里层层满溢而来,拍打在沈落月的心上。
猛然回头,只见萧伯钧闲适地倚靠在邻屋露台的栏杆旁,星光下,只着一件的白色衬衫,领口的风纪扣被松开,一只手随意插进黑色长裤的侧袋,一只手扶在栏杆上。沐浴后的头发有些蓬松,带着微微潮湿。这样的萧帅,自己从未见过。似乎是在一霎那之间磨去了身上锐利的棱角,只是一个温和的白衣少年。
低眸,深沉如海的眼波与沈落月略带讶异的视线交汇,萧伯钧轻轻扬起唇角:“沈小姐,睡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