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源君的深宫内苑之中,除了皇后所住的凤翔宫之外,就只有华贵妃住的这个天香宫最是气派奢华。这里原来的名字叫做莲宫,相传这是汉龙国的第三任国君安平君为他的宠妃所建造的。后来好像是约定俗成了一样,只有最受皇帝宠爱的女人,才有权利居住在这里。
而华妃自入宫以来,震源君就将一直空了的莲宫赐给了她,改名为天香宫,并且多又增修,才变成现在这样一座雕龙画凤的绝美宫殿。
只是如今这所宫殿,没有了以往的歌乐声声,却显得分外冷清。
在华贵妃的寝室之中,有一对母子正在窃窃私语。今朝之前,她的天香宫还是众人趋之若骛之地,现在却是无人问津的萧条,原先的仆从们怕惹祸上身,纷纷另投名主,所以现在留在华贵妃身边照顾的,除了文兰夫人与她带过来的几位使女,便再无他人。
“阿母,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她做错了那么多事情。而且间接害得晟羽哥哥、还有玉儿以及狼牙都受了伤呢。”
“洛仪,许多事情,不是我们表面看到那么简单的。知道吗?”。文兰夫人模了模洛仪的头,温柔地说道,“好了,你出去吧,不用在这里了。”
“哦。”洛仪侧过头,望了望房内帐中正深深沉睡的人。对于华贵妃身上的毒,洛仪并没有办法解,那是源自北疆的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生物身上的毒液,如果师傅在这里也许他老人家会有办法。所以他只能喂她吃了几颗师傅配给她的三魂丹,暂时吊住她的性命。洛仪悄悄地问母亲:“阿母,你不走吗?她撑不了多久了,你不害怕吗?”。
文兰夫人笑了一下,看着却有点凄然,“放心,她不会伤害阿母的。走吧。”
洛仪毕竟年少,怕生离死别的事情,而且记挂着玉儿和狼牙的伤势,只好遵命离开,此处暂时不提。
文兰夫人走进床前坐下,掏出手帕,细细为躺在床上那人抹去额上汗珠。那人容颜惨白,皮肤之下又隐隐现出一层青色,中毒已经颇深,幸好刚才洛仪给她服了那几颗三魂丹,暂能提气半晌,只是终究捱不过今朝了。
隐约间,文兰夫人看见华贵妃的紧闭的双眼上那弯弯的睫毛轻轻的抖动了几下,像落水的蝶,扑腾着自己的翅膀却怎么也无法挣扎而起。
“琉璃公主,你还记得我吗?”。文兰夫人喃喃的说道。
仿佛在睡梦之中做了一番搏斗,华贵妃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文兰夫人从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你……到底……是谁?”华贵妃黛眉深锁,似乎在努力回忆眼前的面容是否曾经见过。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了。在我被大皇子逼下山崖之后,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明旎了。”文兰夫人下意识地模了模自己的脸,仿佛当年的伤痛依然存在。
“你是明旎?”华贵妃听到自己口中喊着的那个藏在心中已经许多年的名字,心中不禁一震,挣扎着就要起来。
文兰夫人赶忙拿起那个手绣的鸳鸯靠枕,为她垫在身后。华贵妃睁大了眼睛,细细的看着眼前的这位贵妇。印象中的明旎,和眼前的这位文兰夫人,除了容貌大相径庭之外,那温柔细致的行为倒是如出一辙。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初见她的时候,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就像是见到了故人一般,真心是想和她做朋友的。华贵妃这样在心里感慨着。
“可是如果你是明旎,那么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还有……那个孩子……”因为心情过于激动,华贵妃不禁剧烈的咳嗽起来。锦帕之上,一朵鲜红的红花盛开妖娆,却带着死亡的气息。
“别着急,你慢慢的听我说。”文兰夫人轻轻的为华贵妃拍着背,她从小就和他们兄妹一同成长,其中的深情早就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奴仆。
就这样,在文兰夫人的口中,她知道了另外一个故事。
那日华贵妃生下女儿之后昏迷,又被产婆告之以后不能生育,乌桑为了保住恩宠以展开自己的复仇计划,已经筹谋命人从外面购得一初生男婴,悄悄带入宫中,打算偷龙转凤。明旎得知他为了免除后患,竟想把自己的亲外甥女给掐死。她拼死保护小公主出宫,哪料乌桑又亲自率人追杀,至一山崖之前,明旎走投无路,只好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紧紧地抱着那女婴,跳下山崖……
终究上苍保佑。明旎大难不死,脸却被山石树枝划得伤痕累累,无法恢复原来容貌。所幸那女婴在明旎的怀抱中安然无事。她原想着就这样独立抚养那个女婴长大,于是就往西南方向隐匿。后来,她遇见了当时正到处游历的簇岭帝和他的好朋友鬼手药农(即洛仪的师傅)。簇岭帝爱上了善良的明旎,明旎却因为自己的容貌和要照顾孩子为由而拒绝了。当时,鬼手药农精通医理,又正在研究换脸之术,便劝得明旎做了那手术(相当于现在的整容换脸),虽然换了样貌,却终究成全了二人的姻缘。
文兰夫人说到此处,想起和簇岭帝相遇相知的那一刻,还是不禁露出温柔一笑。她在情窦初开之时,曾经对大皇子情怀暗许。但一场战火,却把青春年少的几个人儿,折磨得如野兽般不成人样。直到她生命中的另一人出现,用耐心与细心,温暖了那早已经荒芜的情感。所以,想起那个人来,她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那种幸福。
在华贵妃眼中,这种温暖的幸福却是她一生不可奢望的,心中不免更加凄然。但转念一想,不禁紧紧握住文兰夫人的手,道:“那,夕颜那孩子……”
文兰夫人知道她要问什么,深深地点了点头。这次她与簇岭帝一同来到汉龙国,也是想了却几件心事:一来若这对母女俩终能相认,自是最好,若然不能,也算能见上一面,不致抱憾终生。为夕颜招夫婿一事,也不过是作为这次让夕颜随行的借口而已。
华贵妃听后,气若游丝的问:“那为何你要把夕颜许给有血缘之亲的晟羽?”在华贵妃看来,若是文兰夫人将夕颜许给自己的晟秀,那该是多么完满的一件事情。虽然晟秀并非她的亲生儿子,但是毕竟有多年养育的恩情,她也自然护短,因此这句话说来不免也有几分不解和斥责。
文兰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原来我真有想法让她嫁给晟秀。他与颜儿本来没有血缘,如果真是这样,也能让颜儿真真地叫你一声母妃。只是,这次出行所见,看到你和他,让我的害怕更增加了,我没有想到这个宫廷腐蚀人心的能力竟是如此之大。大家都互相倾诈,心计算尽。自你那次上门与我谈话,我知道你想颜儿嫁给晟秀,不过是为你和乌桑争权加重砝码。我实在不舍得颜儿淌这趟浑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你是颜儿的亲生母亲,难道你也想如此吗?”。
华贵妃垂下眼帘,知道她说的话句句属实。
“二来,这宫殿之中,我还欠了一个人的人情,”文兰夫人继续说道,“那个人,你应该还记得。就是那看守御书房的小丫头,小慧,晟羽的母亲。她在我们刚进宫时,照顾了我们那么多,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华贵妃听到此处,脸色却变得白纸一样。“那时你就因为这个事情而埋怨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你还记得这事。”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的琉璃公主,早就已经从天使变成了阿修罗。”文兰夫人低低的说,早已经心痛不已。
原来,那位小慧姑娘,生得聪慧灵巧,从小爱与书为伍,因此入宫之后乐于看守御书房,也不愿与人争宠。自华贵妃入宫之后,小慧跟随宫中礼官被派去指导华贵妃的各种中土礼仪,便渐渐与她们熟悉起来。她与明旎更是亲密,私下里相交颇深。只是一日她正当值守,被那震源君看上,便强迫与她做了夫妻,自此有了身孕。当时,华贵妃有孕在先,以为小慧是故意安排机会获得恩宠,一时气愤,便与乌桑合计使人用药毒杀。小慧月复中胎儿命硬,始终没有落下来,倒是小慧却从此痴痴迷迷,逢人便哭闹说:“我要出宫,我要离开这里。”自此便为震源君所冷落,打入冷宫。华贵妃觉得不再受威胁,因此便放她在一边不管了。明旎知道是华贵妃所为,但却无能为力。只好趁着方便总去探望一下。
后来,那日她情急之下,抱了小公主就要外逃,正在躲避乌桑追兵之时,竟遇见大月复便便的小慧。小慧竟仿佛记起她一样,以一种哀求地口吻说:“姐姐,把我也带走吧。我不要在这宫中了。”
明旎没有时间与她纠缠,只好一侧身避开疾走。这时,乌桑带来的人也已经追了上来,却听见身后的小慧高八度的叫喊声:“你们敢的话,就从我身上踩过去呀。我怀的可是龙种。”
明旎知道小慧以身为自己挡了追兵,心中既感激又担心,无奈怀抱小公主已经无法回头,只是此后一直惶恐不安,不知道乌桑他们会如何对付她。
果然不出所料。她这次来到宫中,经过一些暗访,终于知道小慧在那晚之后便昏迷不醒,却又在昏迷中产下一子,自己却不久便去世了。那历经几次大难不死的皇子,就是晟羽。
文兰夫人一直念念不忘那晚小慧对她所说,““姐姐,把我也带走吧。我不要在这宫中了。”又见晟羽虽然质朴无机,性格却被这宫殿的人和事熏陶得淡漠无为,怕他长此下去,终究一事无成。于是便谎称要把晟羽招成上门女婿,其实趁此机会,把他带出这皇宫,好好教,也算不愧小慧的在天之灵。
这其中的各种曲折故事,原本她打算让晟羽跟他们一同回国的时候,才慢慢告之。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决定,却引发了这一场混乱,让乌桑狗急跳墙以致事情败露。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半点不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