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之后,来寻找弟弟的刘双在花月楼里见到的是一个诡异的情景:许多人面色迷茫、痴痴傻傻;大厅中间,一个孩子被人点了穴道,姿势古怪地站着;而柱子旁边,刘单照料着昏迷不醒的晟羽。刘单见到姐姐,恍如危急之中见到救命稻草,先让姐姐将洛仪身上被打中的穴道解开,又再粗略地告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洛仪穴道被解,不顾四肢发麻,就飞跑到晟羽身边察看伤情。晟羽也在渐渐醒转,只是刚才撞的太重,一时头晕眼花起不来,额上还肿了个大包。洛仪帮晟羽把了脉,知道没有伤及脏腑,才松了口气,却又想到晟羽挡在自己身前保护自己才受了伤,加上心爱的金花儿被抢走,刚才一直憋着的千愁万绪突然涌上心头,不禁抱着晟羽大哭起来。
晟羽只觉得怀中陡然地温暖起来,迷糊也清醒了一大半,低头一看,见到洛仪搂着自己哭得正伤心,小小的身体不住的抖动,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划过一丝异样,只觉得自己成长至今,竟然还是第一次觉得如此受人紧张与关心,一时间也呆住了,不知如何安慰。
刘双见各人平安,便嘱咐刘单搀扶着晟羽赶快离开,怕旁生枝节。晟羽看清大厅上如入梦中的迷茫人群,疑惑地问洛仪:“他们……?”
洛仪知他心意,说道:“他们中了迷踪香,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几天都会如此痴痴傻傻,别人说什么他们便照做什么,只是等到清醒了,却什么也不记得了。”晟羽听见,心想这些人也该尝些苦头,便也不再多说。走不多久,恰巧看见那曾经拦过入门他们的恶门丁也表情迷惘地坐在大厅门口,洛仪便走到跟前,对他说:“把你刚才收的东西拿出来给我。”那门丁听了,仿佛狗儿听到主人命令,一古脑地就把一叠银票和刚才收了去的珍珠从怀中掏了出来,交还给了洛仪。洛仪收好自己的珍珠,又将多出来的银票给了刘单,对他说:“刘单哥哥,多出来的把那些钱,就分给那些生活贫苦之人,取有余而补不足,就算是给这些老爷们补过积德了。”
正说话间,忽然传来一阵恶臭,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已经不能称为人形的躯体,慢慢向他们移动过来!一双枯槁如柴的手拉住了洛仪的裤腿!
洛仪下意识地抽回脚躲避,众人看见也是大惊。等安下神来,只见那躯体,用手指沾了伤口的血水,在地面写下了两个字“救我”,众人这才顿然这人应该就是中了毒的柳如菲。洛仪心中害怕,越发依偎住晟羽,说道:“那毁容丸,毒性十分厉害,就算是我师傅,穷他一生也没找到解药。”
那躯体一听,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又用手在地上和血写到:杀…我…。写完,便又抬头看向晟羽他们,眼中露出万分恳求。
洛仪心中不忍,蹲子,拿出一颗药丸给柳如菲,说:“这药能保你不死,只是容貌无法还原了,蝼蚁尚且偷生,从此你就好好过日子吧。”
柳如菲呆呆地端详了药丸片刻,却又一把推开,发出阵阵尖利的笑声,如此场合之下,更加让人心寒。只见她又在地上潦草地写下几个字,便低头没了声息。洛仪用手一探鼻息,知道她已然断气,又仔细看她写下的字,却是一个人的名字:“李长乐”。
大家一时不明就里,只看见那瘫软在地腐化老朽的躯体,觉得此人落得如此下场,看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自那天后那美艳的老板娘柳如菲竟离奇失踪,当天参与竞花大会的人,被发现之时都如痴傻之状,休养多月才得以好转,只是别人问起当日所发生之事,竟是个个都记不清楚了,花月楼也从此荒废凋落了。渐渐地,这一桩神秘公案,也就无人再提起来,没有任何人知道,到底当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却说那天晟羽与洛仪离开了花月楼,见天色已晚,便匆匆向刘双、刘单姐弟道别,带回狼牙,一道回宫去了。此时寒夜微凉,星光闪现,晟羽抱着洛仪在马上疾弛,一路往宫门奔去。不过多久,晟羽觉得怀里一沉,低头见到洛仪已经睡熟,只是双手依然紧紧搂住自己,回想今天种种,不知怎地一股暖意从心间荡漾开来,只觉得茫茫天地中,原来知道有人这样从心底里关心紧张着自己,是如此温暖的事情。
不觉一路驰骋到了宫门,却发现晟秀与夕颜带着一队亲兵,正在门前准备出发。晟秀一见晟羽,横眉倒竖,大声呵斥:“你们上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
洛仪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这句话,半睁开眼睛,便嘟嚷了一句:“是我贪玩跑出去的,羽哥哥是出去找我的。”说完便又把脸埋在了晟羽怀中,再次睡了过去。晟羽无奈之下,只好抱着她下了马,但心中却感激他还如此护着自己。
一旁的夕颜听见,苦笑一句:“这家伙睡得倒好,不知道一堆人跟着担心。”,又转头对晟秀说:“都这么晚了,就让他们先宫吧,免得大家担心。”说完便上前一步,本想从晟羽怀中接过洛仪,没想到那洛仪却死搂着晟羽的胳膊不放,便只好对晟羽说:“麻烦您帮我把洛仪抱回去了。谢谢。”
晟秀只好在背后恨恨的看着晟羽跟着夕颜一起向文兰夫人的住处走去。
一阵扰攘之后,宫中诸人见两人都平安归来,终于安下心来。晟羽与洛仪两人怕徒声波折,都不敢将实情相告,大家便以为是洛仪贪玩偷偷跑出宫,碍着客人的面子便也没有过分责骂。只是那文兰夫人不知怎地,看晟羽的目光竟然多出了一分异样。
自从经历了这次风波,加上失去了心爱的金花蛇以后,洛仪竟然变“乖”了,只是那闷闷不乐的样子,自然逃不过母亲文兰夫人的眼睛。这天早上,文兰夫人趁着蔟岭帝、夕颜父女俩陪同震源君他们出外的光景,叫了洛仪来盘问。洛仪见瞒母亲不过,只好如实把事情相告。文兰夫人听完,拿手指往洛仪额头上一戳,笑道:“你这小调皮,老是闯祸。要是让你父皇和师傅知道了,少不了你好看。”
洛仪赖在母亲怀里不住的撒娇:“母后怎么舍得他们骂我。”
文兰夫人扳过洛仪的身子,忽然正色问他:“母后问你,你觉得晟秀哥哥好,还是晟羽哥哥好?”
洛仪不假思索便说:“当然是晟羽哥哥啦。”
“为什么呢?晟秀哥哥对你也挺好呀。”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羽哥哥好。如果他不好,那只五色锦毛犬怎么会认他做了主人?要知道,那种异兽……”
“好了好了。说着就没完了。我看你八成是是先看上了别人家的狗,然后才爱犬及狗主人。”洛仪又给母亲说中了自己的心思,不好意思的讪讪笑了一下,便不再多话了。
不过,洛仪的话还是让文兰夫人上了心,低头呢喃了一句:“这孩子倒是随了母亲的个性。”只是,这句话声音实在太小,连近在身边的洛仪也听不见。
忽然之间,门外传来丫鬟的通告之声:“贵妃娘娘驾到。”
文兰夫人嘴角隐隐浮现一丝微笑,似乎早有预料,随即带着洛仪起身相迎。此时,一阵环佩叮当响起,一股艳光闪过,原来馨静的房间陡然间充满了种种风情之态,华贵妃已经来到了眼前。
几句应酬话下来,华贵妃便亲热地拉着洛仪的手,笑着对文兰夫人说:“姐姐真有福气,有这双冰雪可爱的儿女,让人羡慕得紧呢。”
“华贵妃哪里的话。他们可没有一天不让我操心。哪里像晟秀皇子,那么懂事?”文兰夫人说道。
“听说夕颜公主与我儿晟秀同年?实在是个天大的缘分呢!”华贵妃仿佛早知道文兰夫人会把话头引到晟秀身上,便很顺口的接道。
文兰夫人温柔地笑笑,对洛仪说:“你先出去玩吧?不过不许再乱跑了。”洛仪巴不得从大人们无聊的谈话中解放出来,当即如月兑缰之马一溜烟地抹脚走了开去。
华贵妃会意,服侍一旁的贴身太监,亦颇懂主子心意,当即秉退各使女,又把一精美的礼盒捧上前来。华贵妃接过手中,打开盒盖,又转递给文兰夫人说:“姐姐,这里小小礼物,权当我的一片心意,请您一定要收下。”
文兰只觉得眼前陡然一亮,一阵淡淡清香直入心间,仿佛满室生花,精神也为之一爽。原来盒中装着一个透明的宝珠,乍看与平常珠宝无异,只是细看之下,那珠子的中心会忽然闪耀起无数金光。却文兰夫人只觉得心头一阵恍惚,低声惊叹出声:“天香石!”
“姐姐竟然知道天香石?”华贵妃惊讶。
文兰夫人把盒盖放下,微笑着说:“我也是听人说过,不过不想今日得以一见。听说,曾经在北疆有个小国家叫沫哈尔答,专出产这种天香石。”
“姐姐果然博学多闻。不瞒姐姐,我的家乡就是沫哈尔答。沫哈尔答在我们的方言里,是充满香气的地方的意思,就是因为这天香石。只是想不到,二十年后,竟然还有人记得它。”华贵妃唏嘘道。
文兰夫人点了点头,把锦盒双手奉还,说道:“这份礼物太贵重。文兰实在受不起。”
华贵妃以为文兰夫人是故做推托,遂再次盛情介绍道:“姐姐有所不知,这天香石,传说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垂死化身以后的精髓所化(注1),所散发的奇香,不但有安神避邪之效,更有遣神令仙之能。”
文兰夫人一笑,道:“我亦曾听闻此说。只是我等凡人,要了这能遣神令仙的至宝,只恐消受不起。妹妹毕竟是金枝玉叶,还是留着在身边比较稳妥。”
华贵妃一时无语。倒是身边的太监反应极快,心气极傲:“文兰夫人,这天香石能遣神令仙的传说,只在我族口耳相传,从来无人亲历。我们娘娘也是合着与夫人您一见如故,才以我族至宝相赠,也是一番盛情,夫人却再三推搪,是否不屑此礼?”
“这位公公,说得什么话。文兰可没有这个意思。”文兰夫人脸现愠色。
“乌桑,不得无礼。”华贵妃见势头不对,当即这边呵斥了那太监,又向文兰夫人赔罪道:“他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跟我进宫二十多年了,也还不知道个规矩。请姐姐见谅啊。”
“哪里。”文兰夫人似乎强压心头震怒,重新恢复原先自若的神态。只是不好再推搪那天香石,只好道了声谢,把它收下。
“姐姐,这次我来,本有一事请求……”华贵妃见对方已收礼物,只道万事好商量,便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对了,乌公公,能烦请你去御膳厨房要些糕点来吗?我今朝只顾着训斥我儿,都忘了进餐,现在实在月复中难撑。”
乌公公明白文兰夫人想要遣他出去,于是与华贵妃对望了一眼。华贵妃会意,当即笑说道:“姐姐不必防他。他也不是什么外人。”
文兰夫人柔声说道:“还是有请乌公公亲自跑一趟吧。我实在是饿了。”
话已至此,乌公公只好点头应诺,推门而去。他与华贵妃同族,又是心月复,随华贵妃进宫以来,因为主子受宠,朝中权贵都让他三分,莫不是巴结讨好,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被人呵斥看轻,只觉得心头气闷难消。不过气归气,还是得去替文兰夫人取糕点,于是一路向御膳厨房走去,只是不知道华贵妃与文兰夫人在那房中,到底说了些什么。
注1:“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故天去地九万里。后乃有三皇。
天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徐整《三五历纪》《五运历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