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火 正文 第四章 鬼店

作者 : 朝生1989

若说最近有什么热闹,就要说黑市上流传的一家铺子,叫做黑天绒。[我搜小说网]传说这家铺子卖得东西都很稀奇,无论你有什么特殊的需求,都可以去碰碰运气。传说有人在此买到了真正的照妖镜,能够照出人世瞧不见的魂影;又有说在此售出过上古不周山的地图,到了那处,就可从此月兑出轮回,消清孽障。一时间有大批的人在寻找这间黑天绒,或者在找寻最稀有的药材,或者在寻求精妙的画作。

童祖山就是为了这家黑天绒来到幽州,其实他心中多半是不信的,年岁越高,就越看多了名不副实的噱头,但是主人有了命令下来,他就必须去亲自核实。

童祖山已经七十六岁,是个衰老将朽的人了,不过他眼光矍铄,看起来很精神,身体也一向非常康健,大有高寿的势头。

他这一趟来的架势很足,带着七个仆从,必要时,每个人都可以解衣拔剑作护卫用。随行的大车上也是满载货物与金银,就是个富商的模样。这副样子是童祖山有意为之,他希望事情能够顺利地办妥,前提是卖货的人瞧见他的样子,一定很愿意立马将他迎进商铺里。

但是现下,并不如同他事前畅想的顺利,一行人在门外已经侯了将近半个时辰,眼前的斜垮小柴门还是未曾打开,半个时辰前,进去了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已经气绝的孩子,大概有三四岁,连尸身都已经凉了。童祖山心里很燥,他是个无情的人,只讲究利益,对于一具尸体,再努力都是没有用的,他却不得不守在这里干等,因为别人比他先到。但是同时他也明白,一间真正能做到待客一视同仁的商铺,一定十分不凡,他的心理更加渴望能进去瞧清楚。

童祖山不算是有耐性的人,习惯了只听从一个主人的话,除了主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吩咐他一句话,所以现下的情景教他浑身都难受。直到他就快要抬脚去踹门时,破柴门终于打开了。

童祖山怔愣地站在原处,好像把全身力气都放在了一双眼上,从门内走出那对夫妻和孩子们。

的确是孩子们,原先的那个冰凉的孩子,还是那个模样,躺在男主人的臂弯里,双眼紧闭,有着死者才有的青白颜色。旁边的女主人,却又牵着一个孩子,且跟死去的孩子完全是一个模样,就连发式衣着也是相同。

跟在后头出来的是个驼背坡脚的老人,乱发散着,垂在头脸之前,瞧不清模样,他一跛一跛来到童祖山面前,用级嘶哑难听的嗓音道:“先生,请进。”

童祖山一个人随他进门,里面同外面的柴门一般破旧,狭小的走道,两旁放着些腌菜的坛子样的杂物。童祖山忍不住被腌菜的气味熏得皱眉,前面的驼背老头回身冲他笑笑,露出缺了门牙黑洞洞的口腔。

进了一扇门后,里面不同于外头的破旧了,到处是猩红那般的颜色,垂帘挂幡,描着灿金色咒文样的怪异图案。尽头一张桌案,后头一个小姑娘宽袍大袖,挽着一个揪揪,散发垂了一缕,妆容极艳,眼皮上浓重猩艳的两撇红粉,看得人汗毛直竖。

童祖山屈膝跪坐到几案之后,驼背的老头慢吞吞走到另一边,对着小姑娘一拜,叫:“婆婆,客人到了。”

童祖山瞄了眼对面小姑娘,不过就十五六的年纪,但她一开口,却是很粗哑的嗓音,跟七八十一般,“客人来此,想要何样的货物?”

童祖山直起身来,慢声慢气开口:“这位,老人家?”

“老身在,何事?”

童祖山淡笑,“在下斗胆,想说一句,只怕……两位在装神弄鬼。”

艳妆鬼娃看他一眼,继续用磨人耳朵的动静道:“客人这是何意?莫不是来砸场子?”

童祖山朝外瞧了眼,“适才在下在外面,瞧见一家三口进门,四口人出门。这是……婆婆您施法变出的孩子?”

鬼娃点头,“这一家痛失爱女,来买了一张偶人符纸,因那孩子离魂不久,还可将魂勾回,暂封在偶人中,只是不是长久之计,偶人毕竟不是真人,无血无肉,是不会长成成人的,还望那一家人能够想明白,放那魂魄自由。”

童祖山听着她的念叨,半晌道:“您瞧是不是这样,您们找一男一女,加上一对双胞少女来。教男女扮成夫妻,带着其中一个女孩,装成痛苦离别的模样。[全文字首发]进门之后,带上另一个少女一同出门,就成了您口中说的,什么拘魂偶人。”

鬼娃静静听着,拿起桌上一只玉烟杆抽一口,吞吐烟云,喷上半空,仰着头回味一样安享了少顷,才道:“客人来到此处,定然是花费了一番功夫,那必定是有所图。您不妨先将愿望说出,能否实现,看看天意如何?”

童祖山道:“非是在下难缠,只是,若期望落空,不是有一番失落么?婆婆你能否再将做偶人那一套办法在在下面前施展一番?”

鬼娃又吐了几口白烟,向旁边老头招招手,“将符纸取一张来,再将适才烧尽的灰烬取来。”

老头应声退下去,取来一只描漆大盘,里面是一层浅浅灰烬。再递上一张方纸,亦是猩红色描金漆,图案像是一只金光闪闪的独眼。

鬼娃将符纸接过,放在桌案上,从灰烬中取出几根头发,“这是适才那个女孩子的头发。”

她揭开大袖,露出光滑白皙的腕子,使尖长的指甲划开一道细长血口,血滴落在符咒之上,金色纸张开始冒烟,好像热水冒出的白雾。

棚顶垂挂着的红绸子垂吊下来,落在童祖山周身,他眼睁睁看着,见红绸结拢在一起,缠成一只巨大结蛹样的布团。童祖山慢慢站起身,围绕着红蛹,绕过一圈,忽然红绸散落,里面真的站着一个女孩子,面色好像新生蚕丝,洁白水润,长睫紧闭,静静立在当中地上,面貌正是那两个少女的模样。

鬼娃放掉烧尽的符纸,整个人有一瞬的虚月兑,趴在桌案上,轻轻地抖动。驼背老头忙上前来,用一条雪白丝绢给她拭汗。鬼娃半晌直起身,喘匀了气,缓缓道:“客人已见过了,还有什么要求?”

童祖山坐回桌案后,抹抹汗,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做古董生意的,听闻您这里无论多么稀奇的货物都能买到,于是想来瞧瞧。”

鬼娃重执起烟杆,使劲地抽了两口,“古董?是有几件,想来客人是极挑货的人,一般凡物不会看进眼。阿阎,将那件东西拿来。”

旁边的驼背老头听见呼叫,轻轻打了个颤,好像犯冷一样,转身走开,半晌捧来一只锦盒,放到桌案中间。

童祖山两眼紧紧盯着锦盒,鬼娃伸出挑长尖细的指尖,将锦盒盖子拨开,里面是一片莹润的光泽。

童祖山就好像见到鬼一样,倏然站起,猛退几步,一下子坐到地上。驼背老头赶忙去扶他,口中叫着“客人慢些,切莫伤着。”

童祖山狼狈地爬起身,凑到桌案前,颤颤地道:“婆婆,在下能不能,将此物拿起来仔细端详?”

“那是自然,客人尽管看。”

里头是一方印章,白玉微碧,温润若水,上头是一只坐着睡着的饕餮兽。童祖山瞪大眼,看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放下印章,更加颤抖地道:“老神仙,您的这件货,可否先替在下保留,在下要……回去与大掌柜商量商量。”

鬼娃提起折扇,一甩打开,遮住半张面孔,“可以,客人自去商量吧。”

童祖山站起身,几乎脚底轻飘飘地出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到门前,忽然停步,转回身,脸色犹豫青白,带着凝重问:“老神仙,请您告诉在下,这世上,有没有……不死药?”

鬼娃抬眼,稍一顿,“老身认为,这个世上无所不有,只是人力有所不及,许多事无法得见。长生一途,或许也不是飘渺莫测。”

童祖山脸色几遍,有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一躬身拜服,才出门去。

后头鬼娃一直举着折扇,看见他的背影出屋走远,将扇子一扔,丢在桌上,拍案大笑,“哈哈哈……”

戳在屋当中的傀儡女圭女圭也睁开眼,抬手在脸上一通乱抹,蹭掉了一层白色妆粉,立时,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偶,变成脸上斑斑点点的小姑娘。另一个相同模样的小姑娘从后头帘布钻进来,到姐妹身前,见到她的样子,打趣道:“要么说不管人长得好不好,要看妆描得妙不妙。姐你一张芝麻饼的脸,也能画成鸡蛋糕。”

另一个少女哼了声,“那又怎么?领队那个家雀,还画成红毛鸡了呢。”

姜千一瞧敲桌,“不许拿我开玩笑。”继而又笑,“咱们算是占便宜的,老阎是吃亏了,平白亏去了四十年。”

阎郁背也直起来,腿也伸直了,从背后衫子里掏出一只硬糠枕头,又从裤腿里拔出一条铁条。将脸上粘着的胡须都撕下,声音也复原成原先,对一双双生子道:“去盯着他们,看他们去哪里。”

“阎先生不用操心,咱们早就安排好,盯梢的人已经上路跟着了。”

阎郁点点头,“刚才我真是捏了把汗,怕教他看出来,不然只好掐断这条线。”

姜千月兑去外头的宽袍大袖,里面是一袭贴身紧凑的束腰武装,双生子递上沾湿的巾子,姜千将浓妆抹掉,染出来一条猩红巾布。

“我就说你弄的这个阵仗太大,若是每一回都这么做法,我们不是要赔惨了?”姜千斜眼瞥着阎郁,男子回瞪她,“起码这是安稳的法子吧,也比你那个名目张扬放火的法子好。”

姜千一拍他,“对对,今次有劳阎大爷了,这回领了酬金,咱们五五对账。”

阎郁问:“你说这姓童的临去那句话,是何意?”

双生子其中一个抢着道:“他被领队唬住了呗,想想他自己没几天日子了,想多活几年。这人定是怕死。”

姜千静静瞄着火盆里的灰烬,“恐怕老阎你这回说对了,这件事,的确有内情,得要抽丝剥茧,不能大刀阔斧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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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清早起来,元休介习惯先打坐调息一番,他坐在地上,面向着窗口,在心里想象着,身体的一切感知能力提高到了最高境界,变得十分敏感,能听到一门之隔外的每一丁点响动。

有一双硬底靴子走过,脚步声坦荡而有节奏,一下下稳实而不太过沉重,他能想出这个男子,一定有五尺出头的身高,身形结实,月兑掉上衣,会露出块垒凝聚的肌肉。与他擦肩而过的另一道脚步声,稍显轻灵,但还是能觉出是个男子,不是虚浮,而是轻飘迅捷,每一步间,距离都是相等。

远处传出的一阵步声,穿破重重杂乱刺进耳里,元休介睁开眼,一手用灵活的指头扣上衣襟前的扣子,另一手抄进床下,握住剑柄;床上的童新还在酣睡不醒。

“掌柜的!掌柜的!”脚步声到了门前,在外连连敲门,透露出慌乱和惶急。童新哼了声,翻身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揉揉眼,指使着元休介,“去开门,别吵我。”

元休介将剑倒背着,来到门前,悄声一推,外头人一个跟头扑进来,撞在地上,昏头昏脑爬起来,四处望。看见是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缺点机灵,又或者是被吓得傻掉了,元休介悄然收起剑。

“掌柜的,童先生给您传加急密信来了。”那人把一封严密蜡封的信双手呈上,封口是个极大的繁复花样。

童新一怔,赶紧接过来,一只大手倏地伸来,拦在他面前,将信取走,元休介面无表情道:“我须得先看。”

“大胆!这是童家商铺的密信,你看什么?”童新仰头叫嚣。

元休介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就是你的小相好写的情书,我也得看。”

童新气得七窍生烟,一指小厮,“去给我抢来。”

小厮自然得听小主子的,瞄了瞄元休介,纵身扑上去,像是摔跤的架势。元休介斜身快闪,教他扑得踉跄,之后快伸臂一把擒住他,往后揽压在墙边。小厮哼哼唧唧地挣了挣,自然是挣不开。元休介眯着眼盯着他后脑勺,蓦地掉头看向窗外,半晌手底施力一压,把他一口气尽压了出来。

“你是从哪里来的?如何找到我们?”

小厮慌慌张张答:“童先生嘱咐的,说信一定要交到掌柜的手上,说是大事……”

元休介转头惊道:“你将我们所在处告诉了别人。”

“我告诉了商铺里的人,代理事务的人总要知道我在哪里。”

“你,你可知道现下我是带着你逃命?”

童新仰头斜视,摆出满不在意的样子,“你整天就是这一句,怎么不见有人来杀我?”

元休介气得无语,半晌缓缓挂起苦笑,“你想看有人来杀你?好,很快就见得着了。”他一把将小厮从窗口丢出去,楼下立时传出人群惊呼。

元休介趁着乱,半夹半抱着童新出门,外面是一条廊道,多数人已经跑出门口看坠楼的小厮,廊道上空空的。元休介带人挟剑,快步飞走,蓦然临近的一间房门猛开,门框撞到眼前,元休介一顿足后撤,将童新换到身后,剑暗纳臂下,抵在身前。门后一柄钢刃倏出,迅疾直冲来,其势极猛,元休介自知不敢硬挡,转臂斜削纵落,去将钢刃撞偏。

刃边锋利尖细的一道相交,划出扎穿耳孔一般的厉响,门口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往内转,看看是不是有厉鬼在吼。

元休介正想跳下廊道,直跃到大堂,门后的人大掌一拉,去抓他,元休介提剑竖隔,蓦然背后挨了一脚,被揣进屋中。

元休介心中大骇,想着童新正夹在身后,正要掉头,身前一个深灰色影子猛立而起,掌中一柄无鞘无格的短刀,背厚刃薄,挥动有若带风,连削回砍不断。元休介知道这个人定然是在自己眼前拖延,真正杀招是身后有人施放。他拼着近身的险招,暗纳剑身在臂下,贴着钢刃滑游往上,灰衣人刚猛纵下,要甩月兑他,元休介趁机抄手进怀中,掏出一颗蜡丸,提剑进掌,教蜡丸撞在钢刃边缘,爆出大团浓白的烟雾。

身前灰衣人怒叫了声,猛挥短刀,后头风声倏紧,什么玩意大力劈近,元休介心里一骇,几乎连滚带爬地滚避开,卯足了精神贴地划走。

这一击嵌进地面,崩得木屑四溅,元休介脊背一僵,壁虎游墙般闪走。

咕隆一声水流响声,之后是哗啦大力喷洒,烟雾经水雾瞬间消淡,变成点点牛毛雨样的水珠。

姜千一手提着竹筒,喷得下颌前襟都是濡湿,脚上一双朱色紧腿靴,底边伸出夹带倒刺的月型刃,此时一只脚就嵌在地板里。对面阎郁撩开遮面的灰巾,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两无言。

“拔脚走人。”半晌阎郁闷吼一声,打破沉郁,“再不走教人发觉,就麻烦了。”

姜千翻眼上瞪,像要把眼珠瞪出眼皮,嘴角抽搐两下,也低吼,“我要是拔得出,还用得着和你王八对绿豆一样互相瞪?”

阎郁挟着怒气,灌满力炸雷一样下敲,地面砰然碎裂,姜千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阎大爷这只脚我还想要呢。”

阎郁蚌壳般闷不吭声,拎起她开门便出,正巧对面是个伙计,搭着毛巾惊得跳到前头,问:“客官,里头是咋……”

阎郁扯着人,停也未停一瞬,起手出拳,把人一气撂倒。

两人并排快步,装成一般旅客。姜千绷着脸,咬牙切齿低声念叨:“刚才的是影守!怎么回事?出来个影守。”

阎郁臂间一紧,揽着她加快步子,“别念了,出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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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休介拼了命地跑,见巷就钻,像是泥鳅豆腐里的泥鳅,被烫得不顾头脸地往深处钻。直到一堵墙横亘眼前,四面没路,都是滑溜溜的泥墙,元休介才停住脚,喘得前胸接连高起,将童新放下。

童小公子不知道是被吓呆了,还是被颠得没气,直愣愣硬邦邦杵在地上,白着脸,毫无血色。

元休介喘够了,直起腰来,这是才觉出背后一阵疼痛,扭着头往后转,将将看到一抹鲜红色顺势下流,将外袍沾湿洇透。元休介哀叹声,从怀里扯出白布条,解散束腰进去捆扎。

“我都有几年没受过淌血过尺的伤了,那人穿靴带刃,是朱雀靴,用这个的人不多,是暗刺无疑,希望别是那几个成名的。”他自顾自念念叨叨,看见旁边童小公子还愣愣的,模模他头顶,安慰,“没事,我也只是小伤,不过你定然得记得这个教训,以后一定要听从我的。我与暗刺打交道也有几年了,有大半把握能保你周全。”

童新四处乱瞟,气息绪乱,元休介去抓他的手,童新后一缩,走了音地叫:“你做什么?”

元休介从白布条末端截掉一条,“我能做什么?你适才教木屑溅伤了不是?我替你扎一下,不然伤处坏了就十分麻烦。”

童新紧紧缩手,“我没伤。”

“还害羞不成?”元休介浅笑着去捉他的小手。童新像被烫到,蹦起来要跑出巷子,元休介拦腰将他一搂,趁机抓过手来,却瞧见光洁的手心上没有一条伤痕,只有淡淡的一道白印子。

元休介放开手,任由他猛缩回手,愣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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