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队又来到桃树林,给他打电话的老人那里等他。
公园里舞剑的老人正在三三两两地离去,老人们穿着一袭白绸衣裤,手握的剑柄上飘扬着红缨穗。纷纷与郑队擦肩而过。
老人说:你还记得不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被吓病的老人嘛?你走后没两天,我见到他,告诉他,你要了解一些情况。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今儿,我才听说,死的那个闺女是他的女儿。
郑队一惊,问:他姓蓝?
老人说:对,他姓蓝。听说,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好像是他老婆和另外一个男人生的。唉,反正他家的事挺闹的。他呀,平日里沉默寡语的,也不爱知个声,挺窝囊的一个人。可你说他窝囊吧,遇事却挺狠,举个例子吧,哦,有一回,大伙在树林子里正练功,一条蛇爬过来,大伙都吓傻了,他抓起一块砖,一下就拍在蛇的七寸上。蛇血溅了他一脸,他用袖子一擦,没事人似地又开始练剑……
风呼呼地刮起,郑队的头顶上的发丝扑下来,打在他的眼睛上,很疼。
蓝飞鸟走进梦鸽所在的医院,她经过住院处病房走廊时,突然停住脚步,那时候,梦鸽正从门珍向住院处走来。
蓝飞鸟从一扇敞开的病房门里,看见一个老妪的床前围绕站四个儿女。
老妪平躺在病床上,已经厌厌一息。她的肺部已经布满了癌细胞,硬的像一块石头,医生在她的鼻子里插上呼氧机的气管,但是,她还是大张着嘴喘息。
老妪年青的时候定是一个美人,临到死亡来临,也眉目清秀。
她睁着一双深陷的眼睛,儿女们肆无忌惮的争吵声,清晰入耳。他们在为留下的财产言辞激烈的吵架。
老妪有十一间房产。
她听到先是小女儿的声音,小女儿是她最疼爱的子女,这个打扮时尚的女子所哼哼往病床上一靠,震得老妪骨头一阵疼痛。说:不管别人,妈留下的我那份财产,少一分,也不好使。
大儿子立即反驳,话像刀子锋利,说:吵什么?你吵什么?你也有脸来争财产,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啊,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啊,不知道呢,那我告诉你,你不过是妈与外边一个男人生的私生女,瞪什么眼睛。我说怎么地,就说了,这些财产都是爸挣下的,妈不过是代为保管。只有我们陈姓的人能分得。你是妈**生的狗儿崽子,财产没你一份!
小女儿一扭身子,扑在老妪身上,举起拳头,想去捶老妪,她举止疯颠起来。站在旁边的大女婿一把把她拉住,小女儿扬手打了他一个嘴巴,说:拉我干什么,放开你的脏手。在这儿,你装起人来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瞧你长的那样,还在外边找小姘。我都奇了怪了,看上你的那女人,不是痴呆,就是精神有毛病。我姐哪点不如你?怎么就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混蛋。呸!滚一边去。
小儿媳的哽哽咽咽地上前拉起老妪的一只手,说:妈,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给跟他们说说,给我们留下一份财产吧,就算可……
没等小儿媳妇说完,大女儿低吼起来,说:我弟都死多长时间了,你还来争财产?你也好意思?我妈病重的时候,你怎么不来伺候呢。
大儿子插嘴说:再说,妈还不知道四儿死了的事呢。你们别吵了,妈早就把房产过户到了我的名下,我是陈家唯一的儿子,你们争也没用……
一时间,围站在老妪病榻四周众儿女,挥动胳膊,吵作一团,喷出的唾沫星子,纷扬地落在老妪干瘪的脸上。
老妪大张着黑洞洞的嘴,气得嘴唇哆嗦起来,迸尽力气发出让他们闭嘴的怒叱声,可是,所有人只听见了一阵咝咝喘息声。
老妪想告诉大伙,一定是大儿子乘她不注意的时候,把房产证拿去过了户,他太狠了,自己独占了她经营了一生的家产,一点也不给弟弟妹妹们留。小儿子死了的事,她早就隐约怀疑到了,只是可怜了小孙子了,没有了爹,跟着残疾的妈,不知今后的生活该有多艰难呢。
一阵悲伤在老妪坚硬的肺腔里弥漫起来,她伤心自己竟生下一帮这样的儿女,每个人来到这里的目地,就是盼望着她快快死去,瓜分去她积攒下的财产,然后,鸟飞兽散。
两行老泪流进老妪花白的头发里,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吸痒管掉到一边,争吵的儿女,没有一个人发现。
从老妪身体里流出的血水慢慢浸透床单,先是双手,然后是脸,接着是全身的皮肤,变成白色。是那种流尽最后一滴血的雪白。
医护人员把死去的老妪从床上抬起来的时候,床单上印着一个红色人形。
几天后,清洁工把洗好的雪白床单抖开,准备往病床上铺的时候,等待在一边的病人和家属,突然发出受到惊吓的一阵叫声。
清洁工向床单上看去。那天,那张病床正好放在靠窗的一侧,又正好窗外阳光明媚,她看见抖开的床单上有一个人影,一个死人。
清洁工急忙上前,仓皇拽下被单时,突然,仿佛床单上的影子一动,一张脸狰狞一笑。
款款走来的梦鸽看见了蓝飞鸟,即使是在医院这种地方,她也显得那么美。梦鸽唤了一声蓝飞鸟。
蓝飞鸟转过身,看着梦鸽向自己走来,穿白大褂的梦鸽真像一个白衣天使。见梦鸽用疑惑的眼神瞅着自己,说:找我有什么事?
梦鸽说:你爸住进我们医院的事,你不知道?
蓝飞鸟吃了一惊,说:是吗?我还真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梦鸽说:你爸是割腕自杀。
蓝飞鸟惊骇的表情,说:啊?
梦鸽说:自从入院后,老爷子天天迷迷糊糊嘟囔,说什么?哦,是我杀了蓝舞蝶,是我杀了蓝舞蝶……你快去看看吧。
墙外,太平间里,一群人围着一个死去的男人哭泣,远远地,似戏台的剧目在演出,不知几人是真哭,几人是在假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