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魂 第四十二章 残忍的真相

作者 : 紫花木琴

陶井出现在接待室门外那一刻,他像很多迟暮的老人,混浊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年少轻狂时的锐利与大胆。

陶井步履迟缓地在栏杆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椅子的四条铁腿被焊在地上的钢筋上。

刘沙河隔着栏杆,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不是所有老人进入暮年后,都会有一张腐朽的脸,可是,陶井的脸却是腐朽的,已经看不出一点当年的俊秀痕迹,他的头发居然是土灰色,不是黑,也不是白。连牙齿也是灰暗的。还有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布满了褐色的斑痕。

刘沙河心里冉冉升起一缕悲凉,这就是妈妈为之追求的男人嘛。

陶井向刘沙河伸出一只手,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吸烟了。说:请给我一只烟。

刘沙河从兜里掏出一盒烟,连同一只打火机,从栏杆缝隙递给他。

陶井贪婪地一把抓过去,扯破烟盒,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陶井吸完整支烟后,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眼圈突然一红,说:马上就要判了,一定是死刑。

刘沙河心里的悲凉荡开一圈漪澜,喉咙一阵哽咽,说:当年,你爱过我妈嘛?

陶井疑惑的眨眨眼,随即,他便明白了,说:你是说欧阳远香吧。啊,那时候,她真年轻啊,每当她撩起长长睫毛,向你望来的时候,明亮的眼睛里,全是深情。她很少说话,安静的像深夜悄然开放的一朵昙花。对,是昙花。一朵让人不忍离去的昙花,短暂的仿佛没有来过,只有看过的人才知道,它真的开放过,只是在一团黑暗里。那就是我们的爱情。我和她的爱情。这一生,我只爱过一次的女人。

刘沙河难以置信地看着陶井。

陶井的眼睛里瞬间溢满了泪水。

陶井又点了一支烟,叼在嘴唇上。

刘沙河说:我想知道**死因。

站在陶井身后的警察,也望着陶井,他的耳朵在动。他在这个岗位上干了许多年,听过悲欢离合的故事不计其数,可是,他的内心总躁动着一种探究迷底的渴望,那个他没见过面的男人或者女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已经成了他的职业病。

陶井把胳膊肘支在栏杆台上,手握成拳头,捧住腮帮子,他在想那天发生的事。

陶井慢慢地放下胳膊,一只颜色艳丽的瓢壳虫从栏杆上爬过。

陶井伸出手,又缩回来。

瓢壳虫停住,一直到陶井说完长长的故事,才从陶井的视线里爬走。

陶井说:我知道即使你爸不杀死你妈,你妈也不会活多久的,她一直是一个骄傲的女人。其实那件事发生之前,我们已经下决心从此不再见面,是我害怕了,那时候,市里要从基层抽调一批青年骨干,充实到各部门担当重要的干部职务。其中就有我,那时候,许多人都看好我,不仅我的父亲是高级领导,而我确定才华出众。我不想为一个女人毁掉我的大好前程。我想欧阳远香是在伤心欲绝的情况下,决定离开这个城市的吧。可是,我没想到白素兰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们,我们最终没有逃出那一劫。你妈赤身地从黑暗的楼梯上奔过,她没有看见躲藏在拐弯里的你爸。你爸不想让你妈难堪,他比我爱你妈妈。

刘沙河说:但是,他杀了我妈妈。

陶井说:也许他最懂你妈**心思,那时候你妈妈心里只有只求一死的念头。他生前不能让同你妈妈成为爱侣,他要陪你妈妈到另外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去。

刘沙河说:而且要带上我和我姐。他以为砍死我和我妈后,他便提着斧子又去找我姐……

陶井吃惊地看着刘沙河,刘沙河还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陶井又抽出一支烟,吸了一大口,他在贪婪的享受人生最后一寸光阴,仿佛明天就要执行死刑了似的。

刘沙河说:可是,你说是你害死了蓝舞蝶,为什么?

陶井张嘴冲刘沙河喷出一股烟雾,说:是啊,我为什么要害死蓝舞蝶呢?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我害死了她。自从我**了蓝舞蝶后,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最终,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那是因为,我恨白素兰,也恨蓝舞蝶像极了年轻时的她的妈妈,又蠢又自私。**蓝舞蝶之前,我就知道她是白素兰的女儿,我是故意那么做的。我让她们同时沦为我的情妇,看着她们为了我争风吃醋,痛苦,哈哈哈。只是,我不知道你爱着蓝舞蝶,和我当年与你的母亲一样,我们都是痴情的男人。

刘沙河听见站在陶井身后的警察咳嗽了一声,那个警察没有机会告诉他们,欧阳远香死的那年,他也住在那个楼群里,那时候,他还是一个青涩少年。

一个雨天,一个男人倚靠在阳台门上,手里拿着一支笛子。

欧阳远香气喘吁吁地跑到楼区里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下,那里站着一个小男孩儿,他的手中提着一只绘着斑斓翅膀的纸风筝,好像也是刚刚从野外跑回来。

欧阳远香掏出手绢擦去脸上的雨滴,之后,完下腰,把手绢放在小男孩儿的水淋淋的头上,为他揩干头发。

小男孩儿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欧阳远香,他第一次闻到一个女人身上的芳香,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们同时仰起脸来,欧阳远香手搂着他的肩膀,站立在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冠下,倾听楼上的一个男人开始吹奏一首苏联歌曲,歌曲的名字叫《喀秋莎》。

小男孩儿心里有一种如痴如幻的喜悦,于是,他便侧过脸去,注视欧阳远香一张甜美的脸,欧阳远香娇女敕的嘴唇像一片花瓣,妩媚的眼睛里燃烧着让他一阵怦然心跳的热情。

小男孩突然有些嫉妒吹笛子的男人。后来,雨过天晴,男人从嘴上拿下笛子,走进阳台。

欧阳远香松开搂着他肩膀的手,男人看见从树影里走出的欧阳远香,一笑,他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啊。

小男孩儿低下头,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土,难过的几乎落下泪来,他转身走开,那种难过如影随形地跟了他一生。

那样的女人,他寻觅了一生,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见警察的咳嗽,陶井站起来,他知道会面的时间到了。

刘沙河也站起来,他抬胳膊要戴上墨镜的手停住,已经走到门口的陶井突然回过身来,手抠住门框,肿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是拚尽全身的力气,说:再见了,我的儿子!

刘沙河伫立在栏杆前,屋子里散发着锈铁的阴潮气味,从他一进来,他就闻到这种怪味,也只有监狱这种地方,才会有这种冷酷的味道。

刘沙河拿着墨镜的胳膊沉重无比,但是,他还是戴上墨镜。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监狱会通知他来见陶井了。

这不过是监狱方面一种人道精神。让死刑犯最后见家人一面。

刘沙河墨镜后面的眼睛里涌出滚烫的热泪。他原来真的是那场爱情的结晶。

刘沙河没有说话,他听到陶井继续说道:那天,打开孤儿院门的是一个叫小大姐的女人,我从门楼外面看见一个小男孩儿。可是,过些日子后,等我办理好收养孤儿的一切手续后,孤儿院告诉我,叫小亮的孩子得脑炎死了。不是爸爸的错啊。

通向铁门的走廊里响彻陶井的啜泣。

刘沙河转过身,门外阳光明媚。

远处,一个扛锄头的老农,从齐膝盖高的玉米地里走过。他的身后蹦蹦跳跳跟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童,女童的手中高举着一个呼呼飞转的彩纸风车。这时的玉米叶子,正是赏心悦目的女敕绿时候,过几日,便是老绿了。

陶井在奔过来的两个警察的挟押下,挣扎了一下,然后,从一堵白墙的黑洞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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