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沙河背靠着孤儿院关闭上的两扇大门,注视着瞬间空无一人的街头。
那天,这个城市里,许多人看见一个男人,在雨中哭泣。他的身后是一家孤儿院。
一个骨肉如柴的女人站在门楼里,雨水的寒气浸入小大姐两条棍子似的腿里,她浑身哆嗦,一滴浊泪流过衰老的面颊。
多年以来,这个哭泣的男人已经是她的孩子了,她把他从很小的时候一点点带大,她们相依为命。小大姐的心突然有一种破碎一般的疼痛。她的嘴唇张着,喘不过气来,哦,一辈子过去了,蓦然回首,她心里一阵心酸,一生中只有刘沙河是她唯一的亲人。那个她恨的男人已经早已经化为一片云,飘散而去。
这一年,小大姐已经是迟暮的老人。
孤儿院里用剪草机推过的草坪上,点缀着从雨水里飘浮而起的破碎花瓣。
小大姐蹒跚回到房间,从柜子里好容易找到一张纸,她趴在破旧的床上,写下:本人,姓名:郭娴雅。有父母遗产北京四合院老房子一处,另有一小箱珠宝和十四块金条,存放在中国银行。全部财产,待本人去世后,一并赠予刘沙河。
这个夜里,小大姐睡下,她在屋中央点了一盆柴火,在盆边煨上几块地瓜。
半夜,一只老鼠从火盆里抓了一块地瓜时,火燎着身上的毛,它跳上床去,点燃了床单。
等到众人发现,从屋子里跑出来,孤儿院早年木制结构的老房子已经烧的只剩下黑骨架了。
这栋房子早已经没有人住了。
除了小大姐不肯搬外,整栋楼里一直空荡荡的,院里领导已经上报批准拆除。
救火车一路呼啸着驶进孤儿院,很快扑灭了火,可是,小大姐已经被烧死了。
在人们印象里,大小姐一辈子没有结婚,也没有亲属,平日里花销都在孤儿院里,收入不多,全用在给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买些东西上,剩一些,恐怕也被火烧毁了。
孤儿院派两个勤杂工把小大姐葬在郊区的一处山冈的公墓里,忘了立一块碑。
左边城发现刘沙河有一个情人,这个人竟是筱酸杏儿。
郑队从一堆案卷上抬起一张疲倦的脸,看着左边城。
左边城趴在办公桌的另一侧,说:头儿,我怀疑杀害蓝舞蝶的真正凶手,有可能是刘沙河。刘沙河有一个情人,但是,他公开追求的女人,是才华横溢的蓝舞蝶。怎么去评价刘沙河这个人呢?我分析他是一个用情非常不专的男人。他一边明面上与蓝舞蝶处对像,一边暗地里却与别的女人勾搭成奸。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是,头儿,听好了,这处是关键,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是,偏偏让蓝舞蝶发现了,蓝舞蝶是什么人啊,这个城市里最心高气傲和聪慧的女人啊。她怎么能不会发现刘沙河行径呢,发现了刘沙河与另一个女人有染时,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呢,于是,他们必定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或者是严重的纠葛。我猜他们是在桃树林子里约会的时候,刘沙河杀害了蓝舞蝶,也许是失手,也许是刘沙河事先设计好了,总之吧,刘沙河杀害了蓝舞蝶。
郑队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问了一句,说:证据呢?你有证据嘛?
左边城张张嘴,有些结巴,说:证据,证据……很明显啊,奸情出人命啊。
郑队的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说:你怀疑是那个叫筱酸杏儿的女人杀了蓝舞蝶?
左边城瞪着郑队眯缝起来的一双丹凤眼,东北男人大多都有这样一双眼睛,不是浓眉大眼,却透着让女人喜欢的刚阳之美。左边城张启的嘴唇里滑出一句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的话。他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蓝舞蝶是被刘沙河和筱酸杏儿两个人一同谋害的?
郑队忽然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挥挥手,说:找出证据来,再和我谈。
左边城瞪着郑队,噘了噘嘴,潦草地敬了一个礼,走出门去的时候,踢了一下立在门口的报刊架。
郑队的目光一直跟随左边城的背影出了门,这时候的左边城像一个任性的孩子。这是做一个合格警察的大忌。
玻璃镶钳的大楼大厅里阳光灿烂,几盆植物郁郁葱葱。
左边城注视着两只蝴蝶在枝头追逐,用手指尖挠挠眉毛,一副无计可施的表情。
郑队走进李孩子的病房,李孩子没有去瞅郑队,而是直接把目光落在郑队手里拎着装着一个猪蹄的塑料袋上。他嘻嘻一笑,手指放在嘴唇上,一滴口水流出来,含含糊糊地说:我妈我妈……说吃猪蹄……吃猪蹄长、长肉,嘿嘿嘿……
郑队把猪蹄放在桌子上,说:那就吃吧。
李孩子欢呼一声,扑到桌子上,撕掉塑料袋,双手捧住猪蹄,伸出的舌头,在猪蹄上留下一抹唾沫。
郑队笑了,李孩子还像个孩子,怕人与他争,先把猪蹄弄脏了。
待到李孩子吃的差不多少了,郑队又递给他一瓶饮料,说:李孩子,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个和你打乒乓球的小男孩儿吗?
李孩子嘴里的舌头落在右侧的牙齿上,仰起脸,眼睛滞住。
很多年前,那个夏天,天色已晚,楼区的树下,坐满了饭后出来乘凉的人。
李孩子盘腿坐在水泥砌的乒乓球案子上,等待那个小男孩儿。每天,那个小男孩儿都和他打乒乓球。只要有小孩接近乒乓球案子,他便把嘴里的牙齿露出来,像狗儿一样尖叫起来。
可是,那天始终没有出现,以后,再也没有出现。
李孩子的舌头从沾满肉丝的牙齿上落下,他又去啃猪蹄。猪蹄上已经没有多少肉了,他突然把只剩下骨头的猪蹄扔出去,猪蹄砸到墙上,留下一块油渍,掉在地上。
郑队看见李孩子眼睛里涌出两汪泪水来,说:那个男孩儿发生了什么事了?
李孩子双手拍着桌子,叫道:他爸死了,他**死了,他爸死了,他**死……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