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城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目光仍旧烔烔。
陶井的手从眉上落下来,说:什么二十万?
左边城说:你拿到现场的二十万啊。
陶井根本也没带钱到现场,这时,他才知道陶小落真的带了二十万,去了桃树林。
陶井一阵悲哀,心想,陶小落真是太傻了。
陶井几乎是声嘶力竭般地喊叫起来,说:不,不,不,蓝舞蝶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不是陶小落杀的,不是他……
左边城等待陶井呼喊一阵后,镇静自若地继续说下去:陶井,你应该清楚你一再强调蓝舞蝶不是陶小落杀的,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陶井睁大了眼睛,那双眼睛周围全是皱纹。说:你是说,你是说陶小落全都交待了?
左边城瞅着他,没有说话。
陶井心里一阵绝望,他终于明白了左边城话的意思了,尽管自己这么着急地认罪,也是救不了陶小落的。
陶井瘫坐在椅子上,这把椅子实在是太硬了。他不知道是自己瘦了,上已经没有肉了。
陶井翻飞而起目光,看了左边城一眼,有点无奈,又有点伤感地说:左边城,我没想到你是当警察的好材料。
左边城的眼风从陶井的脸上飘过,说:谢谢。
陶井说:你说得对,蓝舞蝶不是我杀的。那时,陶井的确已经伸出双手狠狠地掐住蓝舞蝶的脖颈。蓝舞蝶在他手里像片纸人似摇动。突然,他的手从蓝舞蝶纤细的脖颈上滑落下去,理智告诉他,即使他不杀蓝舞蝶,蓝舞蝶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在这漆黑的夜晚,有谁会到这种阴森可怕的林子里来呢。
蓝舞蝶从他扬起的手中软软地倒下,她像一朵飘落的桃花,张开胳膊,仰面倒下去,跌入黑暗里,透着忧伤的哀婉。
陶井话锋一转,说:但是,我还是告诉你,那天,蓝舞蝶是自己选择了死亡,没有人杀她,她也会自杀。你不觉得那天她所有表现所有意图,就是为了让人杀了她吗?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这样选择了死亡。
左边城吃了一惊,他为没有查出这段细节,脸一红。说:不,她也许不会死,如果,救护车及时赶来,如果……
陶井的脸上慢慢沁出汗来,他看见左边城拿出一把精美的小斧子,正是杀害蓝舞蝶现场的那把斧子。
陶井第一次见到这把斧子是在杀害蓝舞蝶的犯罪现场。有人在他之前,已经用这把小斧子砍倒了蓝舞蝶。当时,他的第一个反映,就是陶小落杀了蓝舞蝶。陶井逃离桃树林后,才想起丢弃在犯罪现场的斧子。他为了找回杀人凶器,抢在出警警车之前,又重新回到了桃树林。
左边城说:你是回到办公室后,才想起回去找那把作案的斧子吧。
陶井说:其实当时,我并没注意到现场这把斧子,但是,我知道一定有一种作案工具,才使凶杀案发生。我担心陶小落没有带走作案工具。所以,开警车去现场寻找,刚到现场,你们的警车也到了。
左边城扶桌子站起,他目送陶井转身被押下去,突然,他说:陶、陶井。
陶井慢慢地回过脸来,那张脸暗淡无光的颜色。
左边城露在唇外的牙齿有点凉,他伸出舌尖舌忝了一下嘴唇。然后,吞咽了一口唾液。说: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你去抓被一个小女孩儿控告**的男人,那男人被五花大绑游街后,上吊死了的事吧。后来,他的妻子疯了,投河自尽,也死了。
陶井说:啊,记得,听说是冤枉,怎么啦?
左边城注意到郑队在瞅他涨红的脸,于是,挥挥手,说:没怎么,我只是问问。
被押回牢房的陶井站在门口,铁门从身背后轰隆一声关上。他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一拍额头,想起来了,他一直觉得左边城像他熟悉的一个什么人,没想到左边城是那对上吊、投河死亡夫妻的儿子。
陶井当然记得,他们是在去抓那个男人的门前台阶上,把当时还是青涩少年的左边城一脚踢翻,受到惊吓的那男人,没有他儿子那种抗争的勇气。像所有文人墨客一样,先是白了面容,然后,瑟瑟发抖地向后退了几步,贴在墙上,就像一幅被风吹起的人物画。
控告**的小女孩藏在陶井身后,尖着嗓子,高喊:是他,就是他
那个小女孩儿就是后来长大后,想置陶井于死地的蓝舞蝶。但是,左边城却认为是蓝飞鸟。
陶井被带下去之后,左边城把脸转向一直没有说一句话的郑队。郑队把烟头捺灭在斑驳的桌面上。
左边城说:现在就剩下陶小落这个嫌疑人了。
郑队说:这已经很好了。
左边城眼睛闪亮,他们走的迷宫里,已经有亮光闪耀了,好像物体也有了轮廓。左边城有点兴奋,说:陶井太狡滑了。可是再狡滑,也斗不过好猎手。
郑队瞅了左边城一眼,那一眼里全是对他的不满。其实案件才刚刚有了一点头绪,左边城脸红了,他知道郑队的意思,那一眼好像一把铁锤,对左边城沾沾自喜的情绪,当头一下。
郑队又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来,但是,他没有点燃,而是把目光重新落在左边城的脸上,说:你从小就认识陶井吧?
左边城寻思了一会儿,说:嗯。
郑队说:那时你刚记事,你父母亲都是非常优秀的文化人,我记得他们下班的路上,晚霞似火的景象。那时候,像你父母那样气质优雅的人不多,所以,他们就格外的惹人眼目。你父母都是那种自尊心极强的人,选择死亡,是他们必须选择的路。也许怪不得陶井他们那些警察。
左边城没有说话。
郑队继续说:社会上总是有些人对警察有种误解。现在你也是警察了,你应该明白当警察的苦衷。
左边城心一动,他突然明白郑队说这句话的意思了,郑队的父亲当年也是一名警察,他是子承父业。难道当年去抓捕自己父亲的警察中也有他的父亲?左边城心想,一定有他父亲。陶井一直提拔郑队,也是当年与他父亲交好的原因。
想到这儿,左边城的嘴角泛起一抹奚落的笑纹。点点头,说:郑队,我明白。
那一刻,一张跳舞纸人从一缕晚霞里飘飞而来,正在忙碌的人们,谁也没看到,那张跳舞纸人化蝶成舞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