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舞蝶站在肮脏的院落里,斑驳的红砖墙壁上挂着一缕缕灰网。这房子像这户人家一样颓废。门虚掩着蓝舞蝶像征性地敲敲门,里面传来一阵啊啊的语音。
蓝舞蝶推门走进屋,一股呛鼻的气味,让蓝舞蝶向后退了一步。从里屋走出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她上下打量蓝舞蝶,说:找谁啊,姑娘。
蓝舞蝶客气地说:啊,这是李孩子家嘛?我是都市报记者,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可以嘛?
女人拘谨地撩了一下搭在额上的一绺花白头发,说:行是行,就是屋子太脏了。
蓝舞蝶边随她进屋,边向墙角望去,二块木板上放着沾满油污的瓶瓶罐罐,还有一只带蓝边的大碗,大碗里盛着还冒气的咸菜,像是刚煮好,又酸又臭。
女人慌慌张张抓过一件衣服,擦擦炕沿,一笑,蓝舞蝶发现她笑起来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蓝舞蝶坐下后,这才看见炕里还躺着一个年青男子,瘦骨伶仃的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单。
女人说:我是大儿子,李孩子的哥,从小就有病,在炕上躺上三十多年了。
蓝舞蝶躲闪开目光,她有些见不了这样凄凉的场景。这个已经是成年男子的男人,一丝不挂地躺在床铺上,只盖了一条布单,眼神里充满了悲哀。
蓝舞蝶还没有开口,女人就已经扯起袖口,掩住眼睛,她抽抽嗒嗒哭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胳膊。
蓝舞蝶说:我听说李孩子精神方面好像有些问题,是真的嘛?
女人眼里的泪重新止不住淌下来,她用手抹去,又流出。
蓝舞蝶从兜里掏出两块纸巾,递给她,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精致的纸巾,手接过纸巾,却依旧拽起衣袖沾去脸上的泪痕。她抽咽一下鼻子,说:那还是李孩子八九岁那年,有一天,我正在给老大擦身子,突然听见老邻居在门外喊我,说一个女人把李孩子打得死去活来。我奔出门去,一边跑,老邻居一边告诉我,说李孩子模了一个小女孩子的。我赶到的时候,李孩子已经被打的鼻口流血,当即,我就给小女孩子的妈跪下了。从小女孩子的穿戴,我就知道她们是住在对面俄罗斯房子里的人,和咱们不一样,况且,是咱孩子不对,咱没教育好。不管我怎么求,小女孩子妈就是不依不饶,押着我那可怜的孩子游街示众,当天晚上,李孩子就发高烧病了。病好了后,我就发现这孩子有些不对劲,看见穿裙子的人,不是大喊大叫,就是缩成一团。再后来,我才知道这孩子精神出了毛病。大伙劝我找那家女人去。我心思着,是咱孩子不对,换谁也捺不住气。况且发生了这种事,人家是女孩子,咱明摆着不占理。后来,那家人搬走了,搬走后,我才了解到细情,李孩子是找打丢的乒乓球,才掀了那个小女孩子的裙子的。没想到,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这回却是真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女孩子祸害了。唉,把他压起来也好,也好。记者姑娘,你要是见到那家人,替我给人家赔个不是,要不是这个家太穷了,说什么,也该赔些钱给人家。人家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招谁惹谁了,以后,怎么嫁人啊。我的命也是真苦,两个儿子,没有一个不让**心的。呜呜……
蓝舞蝶一阵神色恍惚,她记得那一年夏天,在她住的楼区里是发生了一件她妈与人打架的事情,后来,听说那家的男孩子疯了,与她有关。她家一连搬了好几次家,而且,从此后,她再也没有穿过裙子。
蓝舞蝶离开李孩子家时,掏出兜里所有的钱,放在炕上。
她在医院看见女孩子母亲从一个塑料袋里拿出那条被**时穿的裙子,那条裙子和她小时候穿的裙子,是一样的花格,也是淡红色。
蓝舞蝶突然觉得,是她害了李孩子,也害了这个被**的小女孩子。
那天,蓝舞蝶走在大街上,风很大,吹乱她的发辫和心情。
蓝舞蝶隐约还记得,她当然还记得,那是一个黄昏,一轮火红的坠日在她的身后慢慢地滑落,万道霞光从云层中射出,落在一棵树上。
树下,那个叫李孩子的小男孩正在挥拍打乒乓球,他像精灵的松鼠,在毛茸茸的阳光里上下左右穿梭跳跃。
有好几次,乒乓球被打飞出很远,站在一边观看的蓝舞蝶跳起来,跑过去拣起,送到李孩子脏兮兮的手里,可是,每一次,李孩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拿了球,就转身跑回乒乓球台。
有一次,乒乓球又一次被打出乒乓球台,划了一个白色的弧线,落下来,正好滚进蓝舞蝶的裙子下面,她机敏地伸出手去,把乒乓球攥在自己的手掌心里。
然后,含着一缕微笑,看着李孩子焦急从一群孩子中间穿梭而过,东张西望地寻找那只乒乓球。
李孩子是从她忍俊不禁的表情里,发现乒乓球藏在她的裙子里的吧。李孩子便从后面跑过来,掀起她的裙子。
蓝舞蝶还记得李孩子那凉凉的手背,掠过她穿着裤衩的皮肤,从她紧握的手心里,抢走乒乓球。她不想松手,于是,她跌跪到地上,气恼地发出一声尖叫。
那一刻,她恨极了这个没有一丝笑容的小男孩,他冷冷的忧伤眼神,让她着迷,也让她有一种被蔑视的气恼。
那件事发生后很久的时间里,她的身后总跟着一群男孩子,向她掷石头,喊:他模我,他模我……
有一天,蓝舞蝶站在窗台上。楼的那边,一堵矮墙的墙脚里,蜷缩着已经疯了的李孩子,他的腰间围着一块像裙子似的破布,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掀动裙子。每当掀起裙子时,李孩子就发出一阵怪笑。
就在蓝舞蝶哭着一跃而下的那瞬间,白素兰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几天后,白素兰一家人就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