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城到了监狱之后,才知道李孩子已经被正式鉴定为精神病病人,已经转到精神病医院去了。那份没有找到精神病鉴定材料,已经没有用处了。
左边城回到刑侦支队,坐的椅子,一条椅腿着地,其它三条腿旋空,来回转着圈。
左边城的眼睛呆滞地望着房屋上的一只灯泡,灯泡上落满了灰尘,一只蝴蝶飞进来,张着翅膀沿着灯泡扑打,一粒灰尘掉进左边城的眼睛里。
左边城连忙低下头,用手去揉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流出来,他睁开眼睛,看见手指肚上有一粒小黑点。
左边城把手指肚的灰尘,往衣袖上一抹。一道突发奇想闪过脑海,左边城身上一阵凉,伸手从抽屉里拿出那张他和陶小落合影照片。
那天,他收到照片时,从内心深处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赞叹,这个摄影大师真是有鬼斧神工的本领,左边城从来不知道他这种其貌不扬的人,也会有一种让人着迷的洒月兑气质。这是左边城这辈子拍的最好的照片。
左边城揣上照片,走出很远的一段路后,才在一个僻静处,打到一辆出租车。一直开出市区,在郊区的一家精神病院门前停下。
左边城等待出租车开远后,在洒满明亮阳光的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干净的微风从女敕绿的菜地上掠过,空气清新。万顷农田里,水渠的清流碧波荡漾。远处,劳作农夫的身影小巧玲珑。
左边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澈的空气,一种甘甜浸入肺里,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左边城在精神病医院的院子里见到李孩子,他正在医院种植的菜地里拔草。
李孩子见到左边城,直起腰,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他已经治疗痊愈了,只因为是杀人犯,不能出院,也不能重新回到监狱。于是,监狱出医疗费,委托精神病医院代管。
左边城跟着李孩子在一张实木的长椅上坐下来。长椅的四周长满了花草,姹紫嫣红。
左边城从怀里掏出那张照片,说:你认识他嘛?
李孩子接过照片,看了看,这是他在清醒情况下辨认陶小落的照片。他看过照片后,把照片还给左边城。
让左边城惊奇的是他的口齿极其清晰,只是略带点市郊口音。他说:一个秋天的傍晚,我站在沟边撒尿。照片上的这个男人骑着一辆红色摩托车开过去,又绕回来。这时一个小女孩子走过来,她穿了一条红格裙子。好像她每天都在这时候放学回家。我的神志有些恍惚,我不知道做了什么,我只记得当时我躲藏进草棵里,一声声惨叫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我怕极了,抖个不停。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趴在那个小女孩子的身上,我的两腿间湿渌渌的,我想,我了。可是,我看到的却是两腿上沾满的血迹。那沟里躺着的女孩子的嘴里不断发出申吟声,我爬起来,一路跑回家。
左边城说:你确定是这个男人嘛?
李孩子说:是这个男人,他的手是六指儿……
左边城站起来,李孩子让他等会儿,跑到菜地里摘了两根黄瓜,在衣襟上擦擦,左边城接过,咬了一口,清香的味道。
梦鸽和蓝飞鸟逛街回来,在路口分手。蓝飞鸟在转身离去的那瞬间,看了梦鸽一眼,又停住脚步,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发生了什么事?
梦鸽哈地一声,发出一阵苦笑,说:你也看出来了。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我们家终于变成了穷人了。我婆婆投资失败,所有的钱全没了。
蓝飞鸟说:啊,什么生意啊,让人能倾家荡产?
梦鸽说:什么生意都能让贪婪的人倾家荡产。
蓝飞鸟说:别上火,钱是人挣的。
梦鸽说:我不上火,我还高兴呢。终于,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和他们平等了。我也可以大声说话了,可以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不用回家做饭,去看看电影,逛逛商店。说了你会不相信,从前我婆婆家那么有钱,我的丈夫却从来没花钱为我买过一次电影票。我解放了。
蓝飞鸟说:那祝贺你了。
梦鸽美丽的脸上挂着笑容,笑着笑着,两弯月牙似的眼睛里闪动起泪花,她一直强忍着。但是,还是没有忍住,转身掩面而泣起来。
蓝飞鸟心里一阵难过,她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犹豫一下,伸出手来,拍拍梦鸽的背。她的手指细长白女敕,在医院里工作的所有护士的手指全是这样。
陶井站在楼群里的一棵树下,双手紧紧抓住衣襟,他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拉走欧阳远香尸体的救护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腾空而起的灰尘罩住天空上明晃晃的太阳。
神色颓废的陶井在黑夜里站了一宿,天亮的时候,他终于想清楚了一件事,这辈子他最爱的女人,是欧阳远香,可是,她已经死了。但是,陶井不知道,即使欧阳远香不死,他也要和那个成就他事业的矮小女人结婚的。
陶井离家出走的那个清晨,只有一、两个下夜班的工人看见从树林里走出来的陶井,迈着疲惫的步履远去。
陶井在经过欧阳远香坠楼的地方,弯下腰,拣起一只发夹,那是欧阳远香生前戴过的一只镶了一颗宝珠的夹子。
陶井第一次见到欧阳远香的时候,欧阳远香的发缝上就别着这只有一颗宝珠的夹子,这是欧阳远香的一条断开的项链上的一颗珠子。
欧阳远香祖上传下来一个首饰盒,传到她这一辈时,只剩下一串项链。
陶井拣起发夹,揣进衣兜里。揣进兜里还有他的一只手,他的手心里握着那只发夹。那只发夹跟随他一辈子,直到有一天,刘沙河站在他面前,陶井摊开紧握的拳头,手心里放着那只发夹,发夹上的珠子已经发黄,有一块像霞一样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