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飞鸟经过警察大楼,突然,抬起手,把垂在眼帘上的一绺发丝,拂开。
蓝飞鸟意外地看见白素兰坐在警察局对面的草坪上,腿上放着一本书,像一个年老的女知识分子。只有她知道,白素兰只念书到初中,在家从来不看书,在单位的时候,只看文件。可能精明强干的女人,是不须要有文化的。
蓝飞鸟站在汽车轰鸣驶过的街旁人行道上。
下班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了,白素兰悻悻地把书装进包里,站起来,走到门岗前,和警卫说了几句话,好像警卫告诉她,楼里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
蓝飞鸟看见白素兰的脸上露出很失望的表情。站在黄昏的晚霞余辉里,茫然不知所措。蓝飞鸟心里更加奇怪,她躲闪到一棵树后面,周围草木芳香。
白素兰无限惆怅地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陶井走出来。蓝飞鸟一眼认出陶井,住院的陶井常常带病回到单位处理事务。
陶井出现在巨大门廊里,他的背有些驼,好像是累了。可是,在白素兰的眼里陶井依然是潇洒英俊的。
陶井阔步走下台阶,夕阳的余辉涂抹在他的身上,也洒落在白素兰脸上,蓝飞鸟听见白素兰叫了一声:陶井
蓝飞鸟听见一颗响雷震耳欲聋在头顶上空滚过,蓝飞鸟突然想起来了,她从小就知道这个男人。这个名叫陶井的男人,就是弃白素兰而去的那个负心丈夫。蓝飞鸟在那一瞬间,骤然知道那个在她们医院住高档病房的病人,就是白素兰前夫时,她的头一阵眩晕。
蓝飞鸟听白素兰无数次地提起过这个人。也许,是因为蓝飞鸟比蓝舞蝶大的缘故,白素兰只和她说起她的前夫的事情,只要蓝舞蝶进屋来,白素兰立刻转移话题,她猜测白素兰这所以瞒着蓝舞蝶的原因,极有可能那个男人是害死蓝舞蝶母亲的间接杀手。但是,蓝飞鸟却始终认为,陶井更是害了白素兰一生不幸福的不仁不义的男人。
白素兰跟随陶井上了一辆出租车。
从树后走出来的蓝飞鸟久久注视远去的出租车,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让白素兰来找陶井。
蓝飞鸟上班迟到了。她匆匆换上白大褂,巡了一遍病房后,突然,站住。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一个男人正在小声哭泣。
蓝飞鸟走过去,认出是308病房二床老人八个儿女中的一个儿子,蓝飞鸟分不清他是老人的第几个儿子,不过,他似乎比老人年轻不到哪去儿,头发花白,沾着泪水的脸,苍衰暗黑。蓝飞鸟正想走开,他唤住她,说:大夫,我爸真的要死了嘛?
蓝飞鸟回过身来,看着他,说:你很难过,是嘛?
老人的儿子摇摇头,说:不,他死与活着没有什么不同。他已经在我们兄弟子妹的心里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妈为单位上的一点纠纷,疯了。家一下子不像家了。家里的墙上,床铺,都被我妈抹上屎尿。有一天,我爸没有回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只剩下我们八个孩子,我小弟那年才一岁。每月发工资那天,我妈拿到钱,把粮本上的米面全买回家,一锅一锅蒸熟。三、四天后,馊饭不能吃了。我就就领着弟妹们,到处拣垃圾,卖点钱,买扒堆菜,做一大锅汤喝。后来,还是饿的不行,十四岁那年,我就缀学了。拎一个铁桶,挨饭店收集剩菜剩饭。你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嘛?我们就像叫花子似,破衣烂裳。身后总是有小孩扔石头打我们。就是这样,我们一点点长大,把**病治好,又一个个成了家。刚活的有点人样的时候,他回来了,有病了才想起了我们。一回来就住进医院,一切花销都是我们兄弟子妹几个凑的。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爹啊,可是,他还是把我们告了。他只生了我们,不,连生育这件事,也不是他做的。是我妈生了我们,他不过在寻欢作乐的时候,偶然赋于了我们生命。这就是他告我们的资本嘛?你看到了吧,我有多老,是我替这个男人养育了一帮嗷嗷待哺的孩子,我才是这些孩子的父亲。
蓝飞鸟看着这个头发凌乱,眼里全是泪水的男人。说:那你为什么哭?
老人的儿子哈地大笑一声,说:我哭了嘛?如果说我真的哭了,我也是为我自己哭泣。我就要死了,几天前,我查出得了肝癌,已经是晚期,医生说,这是早年吃了太多不洁食物造成的。我让我的几兄弟子妹全到医院检查了身体,竟然肝部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你知道嘛,我心有多疼嘛,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我的骨肉啊。我真后悔让他们吃那些剩菜剩饭长大,要有别的办法,我怎么能让他们吃那些东西,那是只有猪才吃的猪食啊。
听着这个男人愤慨的言语,蓝飞鸟说:每个人都会死的,不是坏人就得非要死,而好人就要永远活着。有时候,老天要惩罚一个人,就是让他活着,生不如死。
这个男人情绪平静了许多,说:谢谢。谢谢你能这么说。医生告诉我,我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了。我死了,他却还活着,我是替一个没有良知的父亲死的。最让我难过的是,不久以后,我的那几个兄弟子妹也会跟随我一个个死去。他,我的父亲,就让我还么称呼他好了。他打了一场没有输羸的官司。他将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一个连亲生儿女都不爱的人,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对嘛,大夫。
蓝飞鸟眼圈一点点红了起来,她转身快步离开,但是,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这天下夜班后,蓝飞鸟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她在网上论坛上写下这个悲伤的故事,没有作任何文字处理,只是真实的记录下了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