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城从车上跳下来,黑颜色的监狱横竖在面前。左边城拧开矿泉水瓶,仰脖喝了一口水,压了压胸膛里心脏的狂跳。虽然,他当警察好几年了,但是,监狱给他的印象,还是阴森恐怖的。
左边城迈步向监狱大门走去。炎热的夏天,也挡不住监狱阴森森的寒气。
李孩子的瘦骨伶仃身影从一个高大英俊的狱警身后露出来,呆滞地望着坐在审讯桌后面的左边城。狱警喝了一声:坐下。
李孩子温顺地挨着椅子边坐下,脸上升起一种胆怯与懦弱。
左边城看着李孩子。李孩子的一张脸,简直就是照着山羊脸型捏成的。同样瘦骨伶仃的大脑门,两只永远哀伤的两只眼睛,向上斜吊着,连搭拉下的一绺稀薄头发,也像山羊毛。尖鼻子湿渌渌的,没有血色的嘴唇直接长到下巴颏上,几乎看不到下巴的轮廓。
左边城这才明白他被很快被判入狱的缘由了。这样的人,即使不是罪犯,也会被当作罪犯的。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却是诗人。左边城轻轻呼了一口气。问:姓名?
李孩子说:一个出生在李姓家庭的孩子,于是,取名叫作李孩子。我叫李孩子。
左边城的目光与狱警的目光对视,这样的一种诗人气质的回答方式,让左边城的心又揪了一下。狱警走到左边城身边,低声告诉他说:这个犯人有些精神不正常。
左边城心里荡漾开一片疑惑,监狱里关着一个精神病患者?这样想着,他又向李孩子看了过去。李孩子把一只手指放在牙齿上咬,咬破的手指,流出一片血迹沾在嘴唇上,衬映着一张苍白的脸,扎眼的红。
左边城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是一种带着怜悯的伤感,让他有一种流泪的感觉。
左边城用力压住冲到喉咙眼处的酸水。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从档案袋里抽出蓝舞蝶的照片,举到李孩子的面前,声音很轻地问:你认识这个女子嘛?
李孩子的眼神缓缓地温柔似水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眼角滚落下一滴泪,说:
这是一个女子
很久以前就死去了
名字已经腐朽
死亡也无法挽回
那是一只蝴蝶儿阳光里
小小的翅膀上落满金色的花蕾
缤纷绚烂
只有我知道这是一个闭月羞花的女子
坠落的过程里必定要死在风中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没有灰尘的生命
轻如羽毛
飞入空气清冽的天堂里
却把我关在门外伫立
倾听
海市蜃楼一样的痴语
李孩子半张着嘴,神色神往地望着屋顶,屋顶上镶嵌着一粒昏黄的灯泡,灯光射下来,李孩子的脸腊黄。
左边城猛丁提高了声音,说了一句为了等待回答,让他几乎窒息的话,他说:你知道嘛?是谁杀了蓝舞蝶,嗯?
李孩子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凝固不动的眼珠才吃力地转动了一下,从嘴里发出一声干涩而绵长的低吟,类似重病人的申吟。
左边城又一阵心酸,他听见李孩子口齿含糊地说:是她,是她杀了我。一个死去的躯壳上插满刀枪……
那一刻,左边城想李孩子潜意识里是清醒的,是蓝舞蝶那篇新闻报道推波助澜地起到了重判李孩子的作用。他是知道的。
左边城把手中的照片几乎贴到李孩子的脸上,以便让他看的更清楚一些,不抱希望地继续问,说:你认识她多久了?
李孩子似乎还沉浸在左边城问的前一个问题的思索中,一双呆滞的眼睛从照片的上方露出来,从嘴里发出的声音仿佛是从屋顶上飘下来一般,从左边城心头缭绕而过,直到李孩子被带出门去,左边城耳边还响着那种话:我活着,其实我已经死了,你看见的只是一片向天空飞去的人影,狂风暴雨是我晶莹的泪珠……
左边城注视着李孩子消失在门洞里,他那么瘦,囚衣穿在身上,像穿在一根麻杆上,走动的时候,空荡荡地飘起。
左边城站起来的时候,疲惫不堪。
左边城是向停在监狱大门外的汽车走去的时候,遇见从刑侦支队调到监狱里当狱警的方红格的。他是左边城刚进队几天后调走的。因为,他的名字有意思,左边城才在那几天里记住了他。因为左边城是新人进队,就进他一个新人,方红格离开后,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方红格站住,左边城也站住了,举手敬礼。说:老方,您好
方红格问:干什么来了?
左边城说:我接了一个案子,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方红格说:了解完了?那吃了饭再走吧。
左边城抬头看看天,已经是晌午了,说:也行。
他们来到一个小饭馆,进了一个雅间。方红格是一个高大身材的男人,黑瘦,而且极丑。他一跌坐到椅子上,压的椅子一阵乱响,说:这家饭馆拿手菜是小坛肉。煎小干鱼。高粱米水饭。你吃的惯嘛?
左边城笑逐颜开的表情,说:好饭菜啊。
方红格说:那好。服务员,就上两份刚才我说的饭菜。
左边城四下看了看这间简陋的包房,方红格好似漫不经心地问,说:你接的什么案子?
左边城说:一起凶杀案。一个新闻记者在桃树林子里被杀。
方红格说:那个新闻记者叫蓝舞蝶?
左边城说:是。
方红格说:有进展吗?
左边城说:准确地说,还没有任何头绪。
方红格突然压低声音,说:蓝舞蝶生前找过我,她告诉我,她在当记者之前,曾经被一伙歹徒。后来,她认出其中的一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并不是她发现的最让她震惊主人翁,通过追踪这个人,她发现了……
方红格突然止住话,服务员端饭菜进来,敞开的门外,两个男人经过,走进旁边的雅间。服务员把饭菜摆上桌后,走出去。左边城拿起筷子,挟起一块咸鱼,接着刚才断了的话头,说:她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