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沙河尾随在蓝飞鸟后面,走进这个城市里一片年代久远的住宅区。
这里所有的住宅楼都是俄罗斯建筑。
蓝飞鸟走进其中一栋楼里。
刘沙河在穹形门的台阶前站住,他想起认识蓝舞蝶的那一刻,也是这样尾随在她的身后。
蓝舞蝶在轻盈跑上楼梯的时候,回眸向后一望,发现了他,嫣然的笑容在娇好的脸上像花一样徐徐盛开。那一刻,他听见像冰川一样的仇恨,一滴一滴溶化成水,落在干涸心田上的声音,是那样的美妙动听。但是,只是一瞬间,坍塌一角的冰川就重新冻结了。他的眉头皱起,仇恨再次像冰一样坚硬起来。
刘沙河的冷若冰霜,并不是装出来的。只是当时的蓝舞蝶不知道。其实所有的女人都不知道,一个阴冷的男人,心比铁还硬。
蓝飞鸟双手拎着沉甸甸的水果和香肠,用顶开门,坐在沙发剪纸的白素兰,扭过脸去,老花镜滑落在鼻子尖上,她大叫一声:哎呀,死丫头。
白素兰有两个女儿,一个是领养的,一个是亲生的。只是她不知道两个女儿从小就知道这件事。蓝飞鸟认为自己是亲生的,蓝舞蝶以为自己是领养。
蓝飞鸟像个小女孩儿似向白素兰撒娇地一挤眼睛,嘴里的舌头一阵乱动,发出一阵吭唧声:妈,啊,啊妈,想我没啊?妈,你怎么又年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姐呢。
白素兰向蓝飞鸟看去,还是春天,她的脸上就已经冒汗了。退休后的养尊处优生活,让她胖了。胖的就像刚出锅的白面馒头,腾腾地冒着热气。
蓝飞鸟放下手里的东西,在白素兰膝前蹲下,翻看她剪的剪纸。
白素兰嗔怪地拍了一下蓝飞鸟的脑袋,说:别乱翻,翻乱了。
蓝飞鸟拿起白素兰剪的剪纸,歪着头,一边看,一边说:妈,你剪的真好,给我几副,回去,我挂到墙上。现在流行剪纸艺术。比卖的还好看呢,还省钱。对了,妈,你不会跟我要钱,是吧?这些剪纸怎么也得几十块钱吧?钱?我有啊,我当然有钱了。不过,就是有点舍不得花,和我爸一样,去商场,逛着玩,什么都不买。
白素兰知道蓝飞鸟是在逗着她玩呢,笑,说:什么也不买,你要钱干什么?
蓝飞鸟剥开一只香蕉,递给白素兰,说:攒着,没事就数,听说,还防老年痴呆呢。
白素兰咬一口,说:瞎说。你年轻轻的,也防老年痴呆?嗯,好吃,你也尝一尝,。
蓝飞鸟咬一口,说:嗯,甜。爸呢?
白素兰说:到古董市场逛去了,让你说对了,像你一样,光逛,什么也不买。
蓝飞鸟呵呵地笑,说:当然了,有其父,必有其女嘛。
白素兰想起了蓝舞蝶,说:二丫头儿,这些日子,疯哪儿去了,也不回来看看我。
蓝飞鸟从白素兰脸上移开目光,装作东张西望的样子,说:记者嘛,多忙啊。我也见不到她。如今,翅膀硬了。更顾不上我们了。妈,别理她,有我一个就够了,就当没生这丫头儿。
蓝飞鸟边说边挽起袖子,说:乘着要待一会做饭,我给你收拾收拾屋子,瞧书柜乱的,什么都往里堆。
蓝飞鸟说着,把书柜打开,乱糟糟的杂志混杂着报纸,淌到地板上。
蓝飞鸟用手扇去飞腾起的灰尘。把杂志、报纸分别整理整齐。
书柜已经好多年了,蓝飞鸟记得她小时候,就有这个书柜,辗转几次搬家都没扔。没扔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个书柜的木材是珍贵的曲柳木。又结实,又好看。
蓝飞鸟在书柜的一角,发现了一叠大方格本,还是她小时候用过的那一种,纸非常厚实,上面写满了字。翻开,好像是她的字体。
于是,蓝飞鸟扭过头去,把方格本举起,说:妈,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方格本嘛?上面的字,好像是我的字体。
白素兰眯起眼睛,看了看,说: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你呀,小时候,就爱写字,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外面跳皮筋,就你一个人窝在家里,也不知道尽写什么。那时候,我就心思着,没准我这个女儿,会像楼下的老左,当个记者。没想到,却是贪玩的舞蝶当上了记者。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啊。
蓝飞鸟在书柜里又寻找到了几本也写着字的方格本,翻了翻,里面的字体,有点像自己的字体,又有点不像。她又叫了一声白素兰,说:妈,这几本是谁写的,怎么好像不是我写的呢。
白素兰连瞅都没瞅一眼,说:不是你写的,还能是谁写的。也许是你大了几岁时,写的吧。字也和女孩子一样,女大十八变。
蓝飞鸟一想也对,她把所有找到的方格本,用张报纸包好。笑着说:这些方格本,我带走。说不定那天我成了大作家,这些可是珍贵的资料。别让你和我爸当破烂卖了。
蓝飞鸟是用一种亲昵、撒娇的口吻对白素兰说这些话的。要是蓝舞蝶才不会这样对白素兰呢,蓝舞蝶对白素兰永远是没好气的态度。
姐妹俩从小就是两种人,蓝舞蝶过于霸道,蓝飞鸟过于懦弱。
白素兰听蓝飞鸟这样说,把手里的剪刀放下,说:再找找,还有什么想要的,都带走。有这些破烂,家里就别想干净整洁。
蓝飞鸟说:那把你家的存折,我也带走。成不?
白素兰噗吃一声,乐了,说:别贫了,去做饭吧,我饿了。
蓝飞鸟知道每次都这样,回家来就得下厨房的,一辈子了,白素兰做的饭菜,没有一次是可口的。
蓝飞鸟一溜小跑,进了厨房。刚进厨房,又出伸头来,说:妈,你想吃什么?名厨来了,我怎么也得显白显白手艺啊?
白素兰说:排骨吧,冰箱里有。还有……哎呀,你看着做吧。
蓝飞鸟在厨房里一边洗着菜,一边哼着歌,白素兰拿起剪刀的手,拂了一下额上的发卷。她听见蓝飞鸟推开窗户,向外面打招呼,她说:喂,是你?嗬,还真的是你。出珍经过啊,上来,上来坐坐,这是我父母家。
白素兰走进厨房,站在蓝飞鸟身后,问:谁呀?
蓝飞鸟说:医院的一个同事。
白素兰向窗外看了一眼,玻璃窗外,一团阳光里有一只蝴蝶。
白素兰看见刘沙河走开的侧影,她愣住了。
刘沙河和那个男人长的实在是太像了,却有着他**的优雅气质。
刘沙河从斑驳的树影里渐行渐远,风儿跟随着他,好像在飘,像一缕魂儿,让白素兰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