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清晨，已经是鸟语花香的景象了。
蓝飞鸟被蓝树林训责了一顿，低头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跟着蓝树林一前一后地深一脚，浅一脚，歪斜地走进草木深深的桃树林子里。蓝飞鸟远远地看见几个警察的身影，再远一点停着两辆警车。其中一个警察正在盘问一个提着剑的老者，老者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万状的神色，他不敢往躺着死尸的草丛里瞅，脸微微地偏向蓝飞鸟走来的方向，老者的嘴唇轻轻地抖动着，警察问一句，他回答一句，十分沮丧的样子。一个警察拦住蓝飞鸟父女的去路，蓝树林还没说话，眼泪就流下来了。他告诉警察蓝飞鸟和他的身份后，警察闪身让他们从拉着一条黄色警戒绳的地方跨过去。蓝飞鸟猛然看见一块白布盖着的尸首，扭头就想往回跑，猛地，又停住脚步，向四周望了一眼，然后，转身胆怯地一步一步走到一片凌乱草丛前。她用双手捂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移开，她看见掩在草叶里的一双鞋的鞋跟上，漫着一波血水。蓝树林在不远处站下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烟盒，烟盒里空空的，已经没有烟卷了。蓝树林恨恨的把空烟盒捏成一个纸团，塞进嘴里咬扯。蓝飞鸟蹲去，掀开白布的一角，一绺浓黑的发丝露出来，蓝飞鸟猛地使劲一扬胳膊，手里的白布飘向天空，在她的身后掉下去。
蓝飞鸟看见的是阳光下的一张活生生的脸，根本不像死人。蓝飞鸟透过朦胧的轻雾，看见蓝舞蝶的脸上，好像有人为她涂上了红胭脂，细看，才知道是没擦净的血迹，即使是没有了血色，蓝舞蝶也是美丽的，脸蛋光滑洁净，皱起的漆黑的秀眉下，一双大眼睛微微闭合着，又长又密的眼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水珠。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启开，嘴唇轮廓分明，似笑非笑的表情。蓝飞鸟暗暗的吃了一惊，蓝舞蝶没穿衣服，赤luo的双肩粉白似雪，蓝飞鸟溜了一眼四周草丛，不远处散落着几只跳舞纸人。蓝飞鸟又吃了一惊，她的心狂跳起来，那些跳舞纸人和她昨晚在医院里见的纸人一模一样。
蓝舞蝶被人发现的时候，飘飞的粉白桃花，正一寸寸把蓝舞蝶洁白的身子掩盖，蓝舞蝶耻毛茂盛的泡在一片血水里。蓝舞蝶只觉得累极了，她双手扶着双膝，站起来，眼睛里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蹲在草棵里查找犯罪痕迹的左边城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愣住。风中站立的女子穿着一袭绸缎衣裙，是那样眼熟。让他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居然没有哭，他好像听旁边的警察说，这个女人是死者的姐姐。亲生妹妹死了，姐姐居然不哭。左边城起身走过来，突然有一种喘不气的感觉。几年当警察的经验告诉他，这种现象实在是太反常了。
左边城很小的时候，在他居住的俄罗斯式四合院楼群里，一个小女孩就是穿着这样的装束，无数次地从他的跟前经过。红色掐肩小上衣，黑色垂到膝盖的裙子，极其可爱的样式。左边城之所以能记住这套衣裙，就是因为那时候，穿这套衣裙的小女孩，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这种款式的衣裙，穿在这个女子身上，却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她好像不适合穿这种款式的衣裙。可能是她的岁数大了些，也可能她的腿不够修长。左边城走到蓝飞鸟跟前，眼帘一掀，说：你是蓝飞鸟？
是当警察养成习惯吧，左边城的口气十分生硬。
蓝飞鸟抬起眼帘，向左边城看去，她的喉咙一阵疼。那年，她几岁？两个壮汉十分吃力地抬着一个男人从楼门里走出来，一块白布盖在男人身上。她站在飞舞着蝴蝶的风中，一条发辫散开，被风吹到天空上。系辫子的红头绳落在盖男人尸首的白布上，像男人身上流出的一股鲜血，触目惊心。蓝飞鸟觉得她好像在哪儿见过左边城，说：你认识我？到过我们医院看过病？
左边城不想告诉她，自己早就认识她，从小就认识她。不过，这次认出她来，是过去许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左边城便装作思索了一下，歪头想了想，说：哎，还别说，我还真去过你们医院。
蓝飞鸟说：是第三医院嘛？
左边城说：对，我是去过第三医院。
走上前来的蓝树林，眼圈红红的，他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说：蓝飞鸟，警察让我们离开哩。
蓝飞鸟听见了，但是，没有动弹，仍旧看着左边城，神色一阵恍惚。穿了一身警服的左边城，看上去有些陌生，却有一种让她想起什么的一丝熟悉的神韵。蓝飞鸟张张嘴，她听见自己的嘴里竟然蹦出一个字来，说：左？
左边城惊讶地瞪大细长的眼睛，蓝飞鸟也认出他了？说：你知道我的姓？
蓝飞鸟也愣住了，看着左边城，说：你姓左？我不知道你的姓啊，哦，你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上，不是写着你的名字嘛。要不，我，我怎么知道你姓左哩？
好像要证实蓝飞鸟的话似地，左边城低脸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有些疑惑蓝飞鸟说的是不是真的。蓝飞鸟的面颊上有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细细伤痕。恐怕她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可是，左边城认得那道伤痕，正因为认识这道细细的伤痕，他才一眼认出了蓝飞鸟。
一个警察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件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兴奋地叫了起来。一看就是刚参加工作的小警察。站在不远处的郑队皱了皱眉头，他看了一眼正低头点烟的副局长陶井。陶井深吸了一口烟后，向散落在林子里的警察看了过去，说：我看差不多少了，收队吧。
郑队便喊了一声。
左边城听见声音后，深深地看了蓝飞鸟一眼后，才随着另两个警察一齐离开。蓝飞鸟注视着左边城的身影，左边城很像一个人，可是，那个人，蓝飞鸟怎么也想不起是谁了。那人也有一种儒雅气质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细眼。左边城即使当了一名警察，也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文弱书生的韵味。
蓝飞鸟向公园外走了刚几步远，回过身去，左边城追上来，于是，她听见他这样问道：昨天晚上，哦，就是蓝舞蝶不幸遇害的时候，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