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飞鸟一惊,一只掐住脖子的手,松开了,软软地掉在被单上。雪白的脖子上清晰地留下一块紫色的斑痕。蓝飞鸟是突然从噩梦里惊醒过来的,她猛地翻身坐起来,嘴里的发出一阵喘息声,惊魂未定地听见从屋门外,传来猛烈的砸门声。
蓝飞鸟忡愣愣地呆坐着,一点也不想动弹,可是,门外震耳欲聋的砸门声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蓝飞鸟的嘴里也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话,无可奈何地爬下床去。边往过道走,边系好睡衣,这时,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听出是她爸蓝树林的焦急嗓音。蓝飞鸟打开房门的时候,向后退了一步,迎面吹拂而进的清新气味的晨风,吹拂起她身上的睡衣,蓝飞鸟双手交叉抱住前胸,不觉挺直了身子。她看见蓝树林失神落魄地站在门外,摇摇欲坠地靠在楼梯栏杆扶手上,一绺凌乱的头发搭在血红的眼睛上。蓝飞鸟眼神呆愣愣地瞅着蓝树林,在她看来,即使蓝树林是她父亲,她也不能否认他是一个长相有些委琐的男人,与自己漂亮的母亲一点也不般配,总是愁眉苦脸的表情。
蓝树林的嘴唇上爆满了干巴巴的白皮。
突然,蓝飞鸟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但是,她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蓝树林这早就赶到她家来。蓝飞鸟突然想到了蓝舞蝶,她的神色一点点惊慌起来,手扶住门框。有点口吃地说:是,是,是蓝舞蝶……出事了……吗?
蓝树林掐着烟卷的手指,被快要燃尽的烟头烫了一下。蓝树林猛然扔掉烟蒂,眼神怪异地瞪着蓝飞鸟。蓝飞鸟脖颈上留下的一道瘀痕,就像一条蛇曾经在上面缠过似的。蓝飞鸟闻到从他嘴里喷出的一股口臭。蓝树林说:是。舞蝶出事了。她,她……昨天晚上被人杀了,在桃树林子里。
蓝飞鸟先是脸色一阵惨白,接着,身子斜斜地靠在门框上,从宽大睡衣里露出一双细女敕白皙手,捂住嘴,一股冷汗从她脊背上汩汩流下来。身子一点点僵硬起来。说:那,那,那警察怎么说?
蓝树林说:警察什么也没说,就是通知家属到现场去一趟。
蓝飞鸟强装镇静地哦了一声,好像是才想起应该回屋去穿衣服,转身向屋里奔去。突然又站住。
蓝树林身子一动,把软弱无力的身子移到墙上,他不想看蓝飞鸟神色慌张地回过的那一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蓝飞鸟的嘴唇吃力地蠕动好一会儿,才说:那,那蓝舞蝶……是真的……真的已经死了?
蓝树林突然一阵不耐烦,恶狠狠地吼了起来,说:是。是。她死了,她死了……快去穿衣服吧,警察还在等着呢。
蓝飞鸟奔回屋里,双手抖动着,十分费力地拉开衣柜,从柜子里直接拿出一套丝绸面料的衣裙。这套衣裙是蓝舞蝶生前最喜欢的,当蓝舞蝶把这套衣裙郑重其事地送给她时,蓝飞鸟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有机会穿上这套衣裙的。这套衣裙是照着蓝舞蝶小时候穿过的款式定做的。上衣是红色的掐肩小衫,裙子是漆黑色的。裙裾上镶着一圈与上衣一样颜色的镂空红边。这套衣裙做好之后,蓝舞蝶一次也没穿过,她就是喜欢。她小时候穿的那套和这套一模一样的衣裙,是她母亲用旧衣服改成的,在那时候却让她抢尽了风头,她是那样的出众,就像一个可爱的洋女圭女圭。慌乱之中,蓝飞鸟不知道自己拿出的是蓝舞蝶送给她的这套衣裙,她和蓝舞蝶的身材高矮差不多。蓝飞鸟没有意识到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即使是晚春了,在这个季节穿这套衣裙,还是有些单薄的。她慌慌张张穿好衣服,在出门的时候,却穿上一双旧皮鞋。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穿着打扮,是显得极不协调的。
对门屋的男人,恰巧这时推开门,下楼去买菜。从蓝飞鸟门口经过的时候,扭过硕大的脑袋,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站在走廊里的蓝树林,蓝树林手指哆嗦地从烟盒里往外抽一根烟卷。男人在走廊里使劲的打开一辆自行车的车锁,声音很响。男人扛上那辆破自行车,下楼,骑出很远了,还不断地一次次地扭过头来,他的一张脸灰暗青紫。
蓝飞鸟从屋里走出来,关上门的那瞬间,看见了门上的血手印。蓝树林也看见了。他们同时吃了一惊。还是蓝树林先反映过来,拉了蓝飞鸟一下。他们慌里慌张地走下楼梯,招手急匆匆地拦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驶到一片桃树林外停下。大风把桃树林的桃花吹到了天空上,然后,又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雪花一样壮观。蓝飞鸟先下了出租车,伸手把蓝树林扶下来。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向桃树林里瞅了一眼,他看见里面拉起了一条警戒黄条带。好像是对蓝飞鸟父女说,又好像自言自语,说:这个林子发生命案,不是一回两回了,听我妈说,这个公园里死的都是情场失意的女人。这次死的是谁?你们认识?
蓝树林的脸一阵惨白,没有回答司机的话。蓝飞鸟却很奇怪地问了一句话,她说:难不成你家,也住在前面那片俄罗斯工人村里?
司机眉毛一扬,说:妹子,你还真说对了,我家还真在前面那片楼区里住过。我就是在那里生的。你没听到我在车里放的碟,全是俄罗斯歌曲嘛?凡是在俄罗斯房子里住过的人,都有俄罗斯情结。
蓝树林有些生气了,冲着蓝飞鸟说:说什么废话啊,快走吧,警察还等着咱们哩。
司机听了,张着嘴,一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冲着蓝树林的背影说:对不起,啊,老爷子。
蓝飞鸟突然站住了,蓝树林瞪着她,说:你怎么了?
蓝飞鸟捂住鼻子,说:我突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我有点害怕。我不进去了,我就在这等你,你自己进去吧。
蓝树林说:你说什么哩,蓝舞蝶是你的亲妹妹,你怕什么?
蓝飞鸟拖着哭音,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害怕。
蓝树林气地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上前伸拳头,在蓝飞鸟的胸前挥了一下,拳头临到落到蓝飞鸟的身上时,又停住了。狂风吹乱了他的花白色的头发。蓝树林的眼睛窝里突然涌出水汪汪的泪水。他对蓝飞鸟的话没起一点疑心,他知道蓝飞鸟和蓝舞蝶从小就是一对冤家的事,可是他不知道蓝飞鸟和蓝舞蝶从小就各自怀疑自己才不是白素兰亲生的事。
蓝家两个女儿,从来也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怀疑,其中包括她们的父母与对方,即使是在年幼无知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