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歌 参学卷 第六十一章 菩提因果

作者 : 紫残

“天痕,我们一起死……”

“天痕……夕儿……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不要!不要!”天痕双手乱舞,徒然坐起,睁开眼睛,方知自己做了噩梦,身上已是惊得一身冷汗,只见自己躺在一间幽静的禅房里,日光昏暗,清淡疏雅,而自己对面床上盘膝坐着一人,旧白的僧袍,淡淡的笑容,正是羲寂大师。

天痕微愣,却见羲寂递过一绢素帕,道:“天痕,你醒了,擦擦脸吧!”天痕迟疑接过,一触脸庞,却赫然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正自惊骇,却听羲寂道:“身子可觉好些?”天痕略一调息,嗯的点点头,羲寂颔首道:“那便好,但你伤势极重,最少还须十日方能痊愈,你且记住,这几日莫要妄动真气。”

羲寂忽而淡淡一笑,又道:“天痕,你这两日来时时念着一日名字,那人可是叶家小姐?”天痕一怔,蓦地胸口剧痛,垂下头去,险些忍不住落下泪,忽听羲寂又问道:“你感觉难过么?”天痕默然点点头,眼眸酸涩,神色黯然,猛听羲寂哈哈大笑道:“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天痕蓦然震惊,脑里却似划过一道闪电,耳边如同巨钟嗡响,抬起头来,茫然看着羲寂,喃喃道:“本有今无……本无今有……”

“好一句‘三世有法,无有是处’!”屋外突然传来一声苍老之音,须臾房门“吱呀”轻响,苦面慈容,红裟黄袍,竟是方丈宏泰,但见他淡淡道:“小施主,老衲也送你一偈:‘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天痕呆立半晌,挣扎起身合十,道:“多谢两位大师指点。”羲寂满意而笑,道:“天痕,你习我三谛,深种慧根,今日能看破生死,也不失为幸事,想那叶家小姐泉下有知,亦会替你欢喜的。”天痕深深吸口气,勉强笑了笑,面容却不觉抽动,心头疼痛起来。

羲寂顿了顿,道:“天痕,你爹爹呢?”天痕心里一乱,颤声道:“他死啦,两年前就死啦……”羲寂一震,脸色稍变,随即望向窗外,苦笑道:“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天痕想起思远,心里五味陈杂,满不是滋味,黯然垂下头去。

天痕默然许久,忽地想起那夜之事,不禁出声问道:“宏生大师呢?还有风公子他们和叶伯伯他们,都离去了吗?那风穴大恶人呢?”羲寂苦笑摇头,道:“宏生大师与叶施主玉石俱焚,风施主昨日也已离开,那日进达摩院之人,除了宏泰方丈、风琴两位施主及太白长老侥幸生还,其余已尽数葬身火海。”

“啊!”天痕大吃一惊,险些从床上掉下来,骇然道:“怎么、怎么会这样?”宏泰忽而坐在床边,轻轻一叹,道:“小施主,老衲虽然不知你与叶施主有何关系,但此人阴险狡诈,断然不是善类,菩提因果,善恶有报,那日身死,唉,也算是宏生师弟洗清了当年的罪孽。”天痕震惊道:“宏泰、宏泰大师,何出此言?”

宏泰摇头苦笑道:“世间苦厄,有因有果,此事要说还得从十三年前那场大战说起。”天痕那日听叶秋吟说后,心头已料到几分,此刻听到身子还是忍不住一震,只听宏泰轻轻叹道:“当年那场大战遗害无穷,更是埋下了今日祸根,唉,幸得宏生师弟早已料到此果,事先将少林历代祖师经卷迁走,不然,唉,少林从此没落……”

宏泰神色黯然,顿了片刻,又道:“当年齐云山一战,少林迫于朝廷压力,而宏生师弟又嫉恶如仇,不想误被朝廷利用,酿成大错……”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忽转身道:“羲寂师侄,当年你宏生师叔回来之后,性情大变,沉默寡言,老衲问之,也是只言片语,仅知他犯下大错,听闻尊师当年也恰逢在场,师侄可知当年事故?”

羲寂摇头道:“当年清竦大师回来之后,不过多久,便患病坐逝,贫僧那时未在天台,所知也甚是不详。”宏泰轻叹一声,道:“那便无从得知了,唉,当年宏生师弟回来之时,却是带回了大批宗卷,说是清水宫历代搜集的至高武学,其中还藏了多年前的一个大秘密,牵连重大,关乎天下气运,随即将那些宗卷藏匿在达摩洞里,再而前赴京城见罢石敬瑭之后,便回来在那达摩院日夜看守,面壁忏悔。”

天痕一惊,隐隐感觉此事非同小可,羲寂敛容道:“如此说来,宏生大师却是找到了清水密室!”宏泰缓缓颔首,道:“不错,正是当年清水宫的清水密室,唉,想来那叶落残定然知晓此事,不然这十三年来为何几次三番来找宏生,更处心积虑欲灭我少林,其子之心,实比蛇蝎啊!”

天痕蓦然失色,道:“难道、难道这一切都是叶……”宏泰颔首道:“不错!”这两字却是如千钧重石瞬间将天痕打垮,天痕面无血色,大汗淋漓,急道:“但、但叶公子和夕儿都对我……”羲寂笑道:“天痕,不对,有其父未必有其子,叶落残与叶家兄妹,两者不可一概而论。”宏泰见羲寂话虽对着天痕说,眼睛却看自己,心头一凛,合十微笑道:“羲寂师侄不必担心,如今少林与藏剑盟这段冤仇算是解了,老衲还不至于去为难叶家之人,少林有此一劫,原是因果。”

羲寂合十微笑道:“师叔大彻大悟,羲寂大欢大喜。”宏泰神色黯然,回想起自己在大雄宝殿时嗔怒,一时连连摇头,轻叹一声,道:“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转身走出了房门。

天痕适才大起大落,身心疲惫至极,不禁头冒细汗,只见羲寂微笑道:“天痕,你小小年纪,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可曾想过以后去处?”天痕一呆,神色茫然,过得良久,才道:“叶大哥答应我,要带我去找柴荣伯伯。”羲寂面容微异,却不多言,默然颔首,旋即呵呵笑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哈哈大笑,挥袖起身,出了房门。

天痕神色黯然,目光呆滞,静静坐在床上。

少林遭此大劫,元气大伤,一连几日天痕皆听见寺里超度法会上的梵声,弥漫在少室山间,过得三日,天痕终于能下床行走,清晨望着初升的曦日,不觉感慨万千,恍若隔世。

这三日来,羲寂过问起天痕的武学,天痕蓦然一惊,才想起自己修炼三谛圆融的有诸多疑惑,便问道:“羲寂大师,武功当分内外,怎么我感觉这三谛圆融甚是奇怪,不知是内是外。”羲寂微笑道:“佛家武学,大抵至平至简,内外兼修,练至极处,便无所谓内外,举手投足,皆可伤敌,当年清苦大师传你三不二门,渡你三谛真气,便是要你由外至内,领悟出圆融至理,创出你自己的十不二相,从而达到三谛圆融。”

天痕奇道:“十不二相?”羲寂道:“嗯,所谓十不二相,即色心相,内外相,修性相,因果相,染净相,依正相,自他相,三业相,受润相,此十不二相,你当自行领悟,待你真正圆融十不二相之时,你已离‘诸法化尽,仅存圆融’不远了,从此遨游天地,卧看闲云,静听流水,再不会有什么牵绊。”天痕懵懵懂懂,点点头,忽地记起件事,便问道:“大师可曾找到提迦了?”羲寂脸色一敛,缓缓摇摇头,天痕道:“我曾在洛阳见过他,当时他被凌先生打跑了。”

羲寂微愕道:“剑圣?”天痕点头道:“大师,我看他练成三谛真气,但不知为何,似乎走火入魔了。”羲寂忽而淡淡一笑,道:“你可知道为何?”天痕惘然,羲寂一笑道:“三谛圆融,万物圆融,好似那灼灼烈日,故而至阳至大,修行此门神通,必须将周身诸大阳脉尽数打通,否则必然引火烧身。”天痕恍然大悟,暗自喃喃道:“原来如此。”羲寂一笑,不复杂言,继续指点天痕三谛之理。

第四日清晨,羲寂见天痕伤势已大有好转,便说明去意,天痕点头,也打算随羲寂下山,去京城找叶秋吟,羲寂哈哈大笑,大袖一拂,便拉着天痕不告而别,翩然下了少室山,来到官道上,羲寂找到一处驿站,雇了辆马车,便与天痕摇摇晃晃向北而上。

到了京城城门,羲寂却是要离开了,见天痕眼露不舍之意,不禁呵呵一笑,一拍天痕肩膀,道:“本来无一物,言空未必空,世事皆有定,奈何费思冥?”白袖一挥,旋即转身离去。

天痕望着那旧白的僧袍渐渐裹入风尘之中,心情黯然,转身进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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