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歌 参学卷 第二十八章 叶落之残

作者 : 紫残

翌日清晨,碎金似的阳光透进窗来,竹叶斑驳,风随影动,又是一个暖和的春日。

天痕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惺忪的小眼,打了个哈欠,正欲爬起床来,忽听门口吱呀一声响,心头一动,连忙又钻回被窝里,佯装熟睡,小眼却眯着望向门口。

只见门口闪出一抹紫影,鲜明而艳丽,天痕微微惊讶,心知是那小丫鬟,却没说出声来,依旧在那儿装睡,小眉蹑手蹑脚,悄悄地走了进来,看到天痕熟睡的样子,不禁偷偷掩口一笑,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另一间屋里,出来时手上却拿着天痕昨晚换下来的衣裤,再悄悄地走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天痕又好气又好笑,心头却是暖洋洋的,抬头望了望窗外,看时候已不早了,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出了房门,迎头便见到小厅那张大桌子上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与一小缸米粥,尚在热气腾腾。

天痕忽然心里一阵温暖,走出小厅,只见小眉坐在院子里,膝前放着个木盆,双手在搓着衣物,便叫道:“小眉姑娘。”小眉闻言一惊,连忙站起转过身来,一脸羞色,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揩了几下,忽地脸上一红,低声道:“少爷叫我小眉便可以了。”随即又展颜一笑,道:“小少爷,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小少爷赶紧用吧。”

天痕听得一阵耳刺,忙道:“我知道了,嗯,小眉姑娘,你可以答应我件事么?”小眉一愣,懵懂地点点头,天痕便道:“好,以后我可以叫你小眉,但你不许叫我少爷,知道了么?”小眉啊的一声,退后两步,明眸里满是惊惶之色,天痕苦脸道:“我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富家子弟,你不用这般叫我,你若不嫌,你叫天痕就可以了,还有你不用这般服侍我。”

“不可以,不可以,你是大少爷的朋友,也是小姐的朋友,就是小少爷,”小眉连忙摆手,倏尔眉眼一红,泪水盈眶,垂头黯然,“少爷还……是讨厌小眉么?”

天痕立时头大如斗,暗自叫苦,苦笑道:“我和你家少爷小姐也是刚认识不久,我初次来京城寻人不着,你家小姐看我可怜,便留我在此暂住,小眉,你知道了么?”

小眉脸上透出犹豫之色,过了良久,才怯道:“小眉不敢……”天痕见她榆木脑袋半天不开窍,思索一下,便佯装恼怒道:“那好,有人的时候你叫我少爷,没人的时候你叫我名字,这样总可以了吧。”小眉吓了一跳,含泪欲坠,怯怕地望着天痕,委屈地点点头。

天痕又道:“还有没人的时候,你不许服侍我。”小眉心里难受,忍不住泣涕涟涟,哭道:“少爷既然……不喜欢小眉,那……小眉……还是回去吧……”

天痕见她面容梨花带雨,似极为伤心,心里一软,叹道:“怎么会呢?我们……可以做朋友啊!”小眉心头一震,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天痕真挚之情流露于表,眸里柔光闪烁,嘴角倏尔微微一笑,扩散出阳光灿烂般的笑容。

“轰隆!”小眉脑中如惊雷闪电划过,茫然望着天痕,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听过这句话。

“怎么会呢?我们可以做朋友啊!”这句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此刻清晰地在耳边响起,从此深深地印入了她的心里。

天痕见她呆呆站立,以为她同意了,不禁高兴起来,愈发觉得刚才自己这个想法太聪明了,呵呵一笑,道:“小眉,你也没吃早饭吧,我们一起吃吧。”一时高兴,不由分说拉起她,便进了小厅。

天痕的手方一碰到小眉,小眉身子一颤,如遭电击,想要挣月兑,却挣月兑不出,心儿仿佛要跳出一般,霎时小脸通红,将头埋在秀发里,害羞地跟着他。

两人围桌坐下,天痕胡乱吞下一块糕点,却见小眉一动不动,痴痴望着自己,不觉挠头纳闷,便拿起一块糕点,支吾道:“你吃啊……”小眉俏脸一红,随即含羞一笑,素手接过,垂头轻轻蚕食。

天痕微微一笑,心里终于舒坦了,也总算舒了口气。

两人正自吃早饭,忽听院外有人叫道:“月天痕!月天痕!”小眉一惊,慌忙站起身,垂首站在一旁,天痕皱眉转过头,只见门口粉裳飘扬,笑靥若花,却是叶秋夕来了。

叶秋夕依旧一身粉裳,但粉裳上绣有数只白色的蝴蝶,风吹猎猎,栩栩如生,青丝缠成几个小辫子盘在肩上,仅余前面刘海儿隐匿眉黛,足上踏着一双绣有金丝蝴蝶的绣鞋,小巧玲珑,整个人端的俏丽动人,娇媚可爱。

叶秋夕嘻嘻一笑,道:“月天痕,昨晚睡得好么?”天痕点点头,正欲说话,忽听小眉怯生生道:“小姐……”叶秋夕咦的一声,道:“是小眉啊,是夫人让你过来的么?”小眉摇摇头道:“是少爷。”

叶秋夕哦的一声,便不再看她,笑嘻嘻道:“天痕,走吧,去哥哥那里,他正等着呢!”天痕点点头,便随叶秋夕出了清澜居,走到门口,忽然心里微动,回头望去,却见小眉依然呆呆站在那里,眸里似乎透着一股哀伤,忽地看见自己望着她,小脸一红,连忙收拾桌子上的碟子,端着进侧门去了。

叶秋夕撇了一眼,道:“小眉这丫头很笨的,真不知道哥哥怎么会叫她过来,要不要我帮你换一个?”天痕一愣,连忙道:“不用不用,反正我也住不了多长时间的。”叶秋夕心头一空,泛起淡淡的失落感,不禁嗔道:“你不喜欢多住几天么?”

“不会啊,这里挺好的,”天痕挠挠头,“只是等我找到郭爷爷,我便要去他那里了。”叶秋夕撇撇嘴,绷着小脸,道:“你的事我已经和爹爹说了,爹爹说等下过来看你。”天痕一震,眸里闪出异样的光彩,终于可看到这里的主人了,自己也十分好奇这藏剑盟主长什么样子,竟能在中原这么大的土地上与少林寺分庭抗礼,争霸天下。

天痕嗯的一声,道:“叶姑娘,你爹爹叫什么名字?”叶秋夕微微笑道:“我爹爹双字落残。”

“叶落残?”天痕心里默默念着,点点头道:“嗯,记住了。”叶秋夕莞尔一笑,当先而走。

秋吟居结构与清澜居相差不大,只是规模大了许多,主宅有两栋,一前一后,叶秋夕领着天痕进来,穿过前庭,绕过大厅,便看到一庭花草袭人,叶秋吟端坐在庭中石桌上,手执棋子,凝神望着桌上棋盘,对面却空无一人。

叶秋夕边走边叫道:“哥,爹爹还没来么?”叶秋吟抬头见到两人,微微一笑,对天痕道:“小兄弟昨晚睡得可好?”天痕点点头,坐在石桌前,奇怪道:“叶公子怎么自己一人下棋?”

叶秋吟微笑道:“弈棋之道,莫过于揣测对方心意,与自己弈棋,便是要修身养性,反省悔悟,清涤自身的心境。”天痕听得懵懵懂懂,忽然叶秋夕笑道:“哥哥又胡说了,在这京城没人下得赢哥哥,无聊自然自己下了。”天痕恍然,不禁问道:“叶公子的棋术真的是天下第一么?”叶秋吟摆手笑道:“小兄弟说笑了,我华夏纵横万里,人才济济,我这点皮毛能算什么?”说罢似乎来了兴趣,略一沉吟,又道:“小兄弟,你听过‘棋圣’么?

天痕茫然摇头,叶秋吟眸里透出一丝感叹,道:“若论棋之一道,此人才是天下第一,实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我自艺成后,自忖聪明,未尝一败,唯独遇上此人,输得一塌糊涂,此后才知何为九天之上,再也不敢妄自菲薄了。”

天痕与叶秋夕均是一惊,叶秋夕惊道:“哥,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叶秋吟微微一笑,摆手道:“这等糗事不提也罢,嗯,小兄弟,你的情况我听夕妹说了,想不到你与当今圣上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当今圣上乃是世间难得一遇的雄主,你日后定会飞黄腾达,富贵满身,希望你日后多为中原百姓做事,多为天下苍生造福。”

天痕一惊,随即郑重点点头道:“我会的。”叶秋吟微笑颔首,道:“小眉这小丫头还乖么?”天痕闻言脑海里闪过一抹紫色,道:“嗯,她人挺好的。”叶秋吟轻轻一叹,眼眸闪烁,道:“这丫头身世凄惨,无父无母,从小在四处流浪,乞讨为生,两年前我在城里遇上她,看她委实可怜,便带了她回来,做家里的丫鬟,这丫头啊,就是笨了些,心肠却是好的。”

天痕面容一震,心道:“想不到她也和我一般……”心中不禁那笨丫头又生了几分怜悯,又想起这天下苍生何等不平,心生感慨,一时默然无语,忽听身后有人淡淡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众人一惊,转过头去,但见走廊拐角处不知何时静立一人,负手望天,一袭黑衣,长发飘散在空中,相貌倒是普通,低眉平眼,但浑身却散发一股凌厉之气,仿佛绝峰上的陡壁峭崖,让人不敢逼视,天痕看得心头一寒,不知为何生出惧怕之感。

叶家兄妹齐齐站起,面容肃然,道:“父亲。”

天痕心中一震,忖道:“原来此人便是藏剑盟主叶落残……”当即站起行礼道:“叶伯伯好。”

叶落残微微颔首,信步走了过来,淡淡道:“你便是月天痕?”天痕点头道:“嗯,我叫月天痕。”叶落残坐在石桌旁,面容忽地露出一丝微笑,道:“老夫听闻你帮犬子疗伤,多谢你了。”天痕摇头道:“天痕份内之事,叶伯伯不必多礼。”

叶落残颔首道:“嗯,那老夫也不俗套了,你的事夕儿已告诉老夫,你放心尽管在此安住,你与叶家有恩,老夫定会设法帮你这个忙。”

天痕心生感激,道:“天痕多谢叶伯伯。”叶落残眸里闪烁,沉吟道:“不过本朝圣上高居庙堂之上,老夫身处江湖,朝中虽有一些朋友,但也难以一睹龙颜,此事委实有些棘手……”天痕一听,心又悬起来了,忽听叶秋吟道:“天痕,你可有什么信物?如有便可设法送入宫中,圣上阅过,自然会派人来接你。”

天痕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缓缓摇头,叶落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不要轻易气馁,放心,此事交给老夫,或许会多费些时日,但老夫一定不会负你所托。”叶秋夕也道:“天痕,你别担心,你在这里好好住着,京城虽大,但我们在天子脚下,说不定哪天皇上出巡被我们碰上呢。”

天痕虽然感觉希望渺茫,但望着叶秋夕关切的目光,便默默点点头。叶落残颔首道:“好了,夕儿,你带天痕到处走走,熟悉一下,爹爹与你哥还有些事,你们先走吧!”

天痕与叶秋夕站起,叶秋夕神色犹豫,欲言又止,叶落残眉一轩,淡淡道:“夕儿,还有事么?”

叶秋夕道:“爹爹,夕儿想问件事。”叶落残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事就问,你还把爹爹当外人么?”叶秋夕一咬牙,道:“爹爹,萧叔叔去哪里了,怎么这么好几年都没回来了?”

叶落残脸色倏尔一变,瞬即又恢复漠然,转过头去,道:“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你想你萧叔叔了么?”叶秋夕支吾道:“我随便问问,夕儿先出去了。”说罢

便转身慢慢走出庭。

天痕心里一震,忖道:“想不到叶姑娘还记着昨日之事,那她为何不与她爹爹说呢?”心里纳闷,见她出去,便紧跟着出去了。

两人出来秋吟居,叶秋夕一路垂头不语,似乎在思虑什么,天痕见她蹙眉深思,便问道:“叶姑娘,你怎么了?”叶秋夕一愣,继而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月天痕,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叶姑娘。”天痕一呆,道:“那叫你什么?”叶秋夕嗔怒道:“叫我夕儿啊,走,我带你过去那边。”

叶秋夕带天痕沿湖畔小径走了一阵,忽出现一个小小的钓鱼台,叶秋夕嘻嘻一笑,跑过去台上,临湖而坐,望着湖面微笑道:“天痕,你知道这湖叫什么名字么?”

天痕闻言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叶秋夕道:“叫镜泊湖,我娘起的名字。”

“镜泊湖?”天痕望着湖水碧波粼粼,与叶秋夕并肩而坐,“嗯,这湖虽小,但挺平的,配得上这个名字。”

清风徐来,拂动着撩人的发丝,叶秋夕见天痕坐在自己身旁,心里一甜,忽然微笑道:“天痕,你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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