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说不出话来的花想容，那个售货员还在一个人讲着自己话。她以为花想容觉得她说了假话，一个劲地在那里解释着：“我们这里是大店，你也看见了，是专卖皮货的，而且全是高档的皮子。我们的商品不是从小作坊里进来的，而是外贸上退下来转内销的东西，质量和产品全完一致。一般地来说，外面托人买还买不来呢。我们这个商店，本来是个大公司，因为看到市场这几年很活跃，怕将来成了大气候，所以抢先来在这里占间房子。其实生意都在公司里做，我们过来的人，也就是看看门。本来不用我们着急在这里抢着作什么生意，可大家在这闲着，就把公司里最好的货物，拿到这里来卖，也就是想争口气，力争工资不要公司发，免得人家说我们是白吃饭的。”
花想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一种羞愧的表情显示在她的脸上。这是她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以前她一般买东西，都是已经去那里看了多少回，价格也问了多少回，所以没有出过这样的问题。这一次因为急着要给师傅买礼物，心里一直想着买礼物的事情，心不在焉，所以眼眼一光，把一万九二百元，给看成了一百九十二元钱。也难怪，这个商店放的东西，全是高档的东西，根本没有几百元的货物。人家为了让别人看得清楚，一下子报出货物的价钱，所以把两个零写在一起，用一个小横线在上边连起来。要是细心地看一下，在１９２和两个零中间，没有那个小数点。
真是可笑，也够丢人的了。在车间和大家干活的时候，城里的人总是笑从下来出来的工人，在城里不会坐公交车，不会找厕所，不会看病，大家编出的笑话一串一串的。想不到这么的一个笑话还是出在她花想容身上。要是给那几个乡下出来的小伙子知道了，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地在车间折腾。
售货员并没有发现是花想容把价格牌子看错，才注意这件衣服。她花想容也没有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仔细想一下，也不算太丢人。反正没有人知道，只要自己不说出去，别人怎么也不会知道。
现在，花想容要做的是怎么从这里体面的离开。绝不能象那样可怜的乡下人一样，给别人哄着笑着然后自己满面羞愧地从这里走出去。
正好，售货员还在讲着这件皮衣的好处。她在不厌其烦地向花想容讲着狐狸皮衣服的讲究，什么样的皮子质量最好，下来又是什么样的皮子，皮子是什么时间打下的最好，再次一些又是什么时间打的。
不听不知道，一听下一窍。这些知道，花想容闻所未闻。要不是今天到这个地方，也许花想容一辈子也不知道一件皮衣服，原来还有这么多的讲究。想一想也真是可怕，一件高档的大衣，要将近两万元，把一个拿四十多元钱的工人二十年的工资全塞进去了。二十年，就是一个人的一辈子。许多参加工作迟的人，三十了才进场，一辈子也就是干二十几年，还不算有病什么的。
高级人的生活真是可怕。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了，花想容问售货员，“你再取一件这样的衣服给我看看。”
售货员呆了一下，好象是不明白。
花想容又说了一句，“让你再取一件人看看，你怎么不动呢？你听不懂普通话吗？”售货员停住了还在滔滔不绝的介绍，摇摇头，说，“这种纯白的颜色，我们店时只有这一件，没有别的了。”
花想容把手中的皮大衣放在柜台上，说：“这是件样品，整天放在这里，上面全是灰尘，给这个人试穿一下，给那个人用汗手模一下，早就脏得不象样子了，这样的东西怎么样能要呢？你们也真是的，买得剩下一件了，还一个劲地给我介绍？”
旁边的一个年龄大的售货员过来了。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很胖，脸上带着一股牛气。这个很富态的老太太，看看了花想容，对那个新来的售货员说，“货物，你都给人家介绍完了，人家要就要，不要拉倒，象这件的货物，并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西安市这么大的地方，能要得起这件衣服的没几个人。”
那个年纪的售货员说，“要不要拉倒，咱们也不要做小买卖的人。咱们华侨商店那天不是买出去十万二十万的。这是现在，要是以前，人民币咱们还不要呢！”
两个女人一起收拾着那件皮衣服，然后又爬上凳子，把它挂到很高的地方。
真是不容易，花想容，让人家把这件衣服取下来，再爬那么高地挂上去，真给人添麻烦了。给别人添了麻烦，人空说两句也是应该的。
两个女人挂好了衣服，然后她们从柜台的下边，拿来出包瓜子两个人磕了起来。看得出来，磕瓜子她们给熟练，那舌头好象是专门为了吃瓜子而生的，一粒瓜子被扔进嘴里，然后不怎么样舌头一卷，瓜子皮飞了起来，细小的瓜子但也就进了她们的肚子。能把技术练到这样的程度，不知道要多长的时间，真难为她们了。
人一生下来就不同，后来在社会上混，不同就更大了。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在有钱有地位的家庭，就过好日子；相反，有人一生下来就得过穷日子受罪恶。再往大的长，有人有了好的工作，这种工作拿钱多还不用出大力气动脑子，去不去都一个样，反正要月底她们的工资历比任何人工资都高。你服不服由你，可事实就在你的面前摆事实着。不服气也不管用，许多人，不，很多的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这个华侨高店花想容知道。以前专为外国人卖东西。那里面的东西都很贵，价钱大得怕人。最可恨的是，在大街上开的这个商店，他们的东西卖的时候不要人民币而要外汇卷，你说气人不气人。这个处汇卷要那里去搞，直到现在花想容也不明白。
同在一个城市里生活，怎么相差就这么大呢。
那两个女人还在窃窃取私语，用很小的声音，一边说一边笑着，笑声很放肆，毫无控制。那个年龄大的女人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朝另一个示意着。因为花想容看到了那个老女人，总是用眼神瞟着自己，说几句两个人就哈哈地大笑起来。
花想容明白了，她们可能在说自己，也许是说自己刚才的事情。
这些长舌的妇人，总是自以为是，自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嘲笑这个，看不起那个，好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们是最伟大最了不起的人一样。无非是她们有个好的工作，有个好的老公，在城市的中心住的时间长一些，就自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花想容回过去，朝那个老女人狠狠地盯了一眼，意思是我把你认下了。那个老女人看到花想容凶狠的目光，把头拧到一边去了，装着什么也没看见。
可是等了一会儿时间，那两个人又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起来，然后又是放声地笑声。
这个地方没有办法呆下去了。
花想容在地上吐了一口，然后很快地走出了这个商店。
外面的阳光很明亮。照在那里都是白光光的一片。这个市场就建在几条街上。也不是建的，而是商户们随便地在街上的旧房子门前，摆起一个地摊，然后就做起了买卖。做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就形成了一个大市场。
这里离火车站很近。从前边出去，是繁华的闹市区，从火车站的后边出来，就是这里。其实最早的人们，是把东西摆在天街上买。市管会整天跟他们玩猎捉老鼠的游戏。管一下，来抓一次，摆事实摊的人就跑了。有时还把摆摊的东西给没收了。城里的人，有工作的人，有脸面的人，不会来这里做生意。一些外地的，一些没有工作的，大家全来了。摆摊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后来改革开放，首先不是开放的市场嘛，于是就在这个城市形成了许多规模不小的市场。这个服装市场就是其中的一个。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干这些事的人，都是一些地痞流氓二流子，想不到人家现在也成了气候。听说这里的人，个个都很有钱的，没有个十万八万，也有个三万五万吧。
世上的事真的是很难说。花想容一个人半低着头，走在人行道的树荫中。市场很不正规，摆摊的人们，把整个街道都给占住了。街的两头，挂得象万国旗，旗子下面是钢丝床，床上也是无穷无尽的货物。街的中间，是人流，没有头尾的人流。谁看得什么样子，没法看见，谁长得好看，也没法知道，能看见的只是人头，没完没了的人头。这么多的人头挤在一起，全是黑色的小圆疙瘩。
人过一万，无边无沿。听说这里的人流量，一天有十几万。到了星期天，人会更多了。大量的人来这里，一是逛，二才是买点东西，这里成了本地的一大风景。以前大家说出去逛，主要指的是逛北大街和钟楼，而现在呢，逛的地方却换成了市场。
走在人行道上，前后左右全是人。有时侧着身子给他们让路也让不过去，只能站在树的背后，等别人过去了，自己再走。在这里走动的人，什么样的全有。有的身上背一个黑的小皮包，包是放在面前的，那些人是做生意的。这个包就用来装钱用的。有的一身干净的衣服，很时髦，也很漂亮，这些人一看就是城里的人。他们是没事来逛的。买东西不买东西，那得看东西的价格是不是合适是不是使宜。有了便宜的东西，他们才会停下来买。不过，他们一边走，眼神不不闲的，耳朵也不会闲，市场上的任何信息，他们都会捕捉到。还有一类，是外地来的进货的。他们的最大特点是带的东西很多，大包大包的东西，跟在他们身后用三轮车拉着，而他们昂首阔步地往前走，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更多的人，就象花想容这样，一边走一边看，买不买，也不知道。来到这里，与其说是买东西，不如说在欣赏东西的时候，她们更多的是在意那种让女人更加醉心的感觉。
买东西的人们，也各自使出了全身的解数，什么办法全都用上了。有的把货物摆事实出山一样地高，让各种各样的颜色说话；有的把货物挂起来，让样子说话；有说买来人那种塑料的模特儿，把新的衣服直接穿上她们的身上，那样更好地展示着衣服的美好质量。还有一些年龄不大的女孩子，把衣服就穿上自己的身上，大概是要现身说法吧，她们一边走一边叫，引得许着人来看。大多数的人，基本还是用的老办法，那就是朝着过往的人们喊着叫着，用很大的声音吸引人们的注意。当然也有现代派的，他们用很大的音箱，放着时兴的音乐，不用再喊，人们也会拧过头来看一看。最绝的是有一家商人，他们门前摆事实了十几个女性的塑料模物，可只给这些模特上衣穿着衣服或者只给穿着衣服。身上的另一半就让光着。这些模特做得太象了，女性身体上的特点一个也不少。这一个奇特的举动，吸引了许多小伙子的注意。在这家商店的门前，围了不少的男性，大家看着笑着议论着，可是真买东西的人没有几个。相反，这些闲人占住了地方，别人也没有办法挤进这家商店里边去。
在这样的热闹得有点繁杂的市场中，一路前行的速度很慢。大家让着走着，走着等着，好象一天的时间都要完全地打发在这里。
花想容突然起起自己是来给师傅买礼物的。不能这一个星期天全用在逛街上边去了。但是说实话，买什么东西，她还没有想好。不过有一条，花想容是想明白了，给师傅不能
买衣服。为什么呢，人家是男人，她是个女孩子，一个女的给一个男人买衣服，在西安这个地方，是有特殊的含义的。因为只有有婚约的人，才经常地给对方买衣服。当然一般是男人给女人买。女人一般是送男人一双鞋子，一双袜子或是为人家打一件毛衣。
她是师傅的徒弟，相当于小辈。小辈人给师傅送什么最合适呢？对了，男的一般都是送烟和酒。这两面三刀样东西是男人喜欢的。可师傅这个人跟一个女人一样，不吸烟，也不喝酒，属于大家公认的大好人，五好丈夫。要是给他送了这些东西，他会不会老实实地说，“我不吸烟也不喝酒，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烟给家里老人抽吧，酒给老人喝吧。参加了工作，老人费了不少心，你可要孝敬他们哟！”师傅一定会这么说。是的，会的。师傅是一个很正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