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计划生育抓的最紧的时候,我们真的是无处可逃了。于是父亲决定去石河子投奔他的堂哥、我的大伯。
大伯叫薛建平,是早些年来到新jiāng石河子的。在工地上领着一帮人干活,算是个小头目吧。婶子在石河子市西营棉纺厂的机修车间做维修工,儿子在148团部读书。大伯在本市有自己的房子,这在外来务工人员中已经是“佼佼者”了。所以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还算宽裕。
在石河子148团下了车,母亲抱着小军,我和父亲扛着几大包行李奔波了一中午,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大伯的家。大伯还没有下班,只有婶子一个人在家。看到我们一家人如此的“落魄”相,婶子显得有些吃惊,但还是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至今我对婶子的一家心怀感激。
来到石河子后,除去路费,父亲的口袋里就只剩下七十元钱了,但已经是我们全部的家当。而做任何事都是需要本钱的,并没父亲想象的那么简单。没有钱,没有一技之长,再加上人生地不熟,我们一家就只能暂且住在大伯的家里。
大伯家是两室一厅的房子。婶子就把她儿子的卧室腾出来让我们住。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婶子就找来一块席子铺在地上,我和母亲睡在床上,父亲和小军则睡在席子上。我们就这样在大伯家待了一个多月。
八月份,正是瓜果成熟的季节。不久,大伯帮爸妈在148团六连找了个背瓜的活,一人一天十五块钱,并在那里租了两间房子住了下来。而与此同时,大伯又托人把我介绍在了婶子所在的纺织厂上班。这是一家大型的国营企业,施行“三班倒”工作制,拥有数千名工人。听婶子说,待遇极好。
去工厂报到那天,婶子领着我去团部照相馆照了几张一寸照片。照相人随口问婶子:“照片是办学生证用吗?”婶子笑了笑,说:“不,进厂干活”。照相人惊讶的望着我:“这么小的孩子能进厂干活?”
下午,婶子又领着我来到厂里,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办理着相关的入厂手续。每当有人问到我的年龄,我就会用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18岁(婶子事先交代的)。”而这时几乎所有的工作人都会显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问婶子:“就她?”然后半开玩笑的说:“这可是雇佣童工啊!”因为都是熟人,婶子说几句好话,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再说什么。而我,下意识的躲在婶子的身后,如一只沉默的羔羊。
回来的路上,我小声问婶子:“他们为什么都说我是童工呢?”婶子笑着跟我解释:“童工就是未满18岁的人,而工厂里是不准雇佣童工的,否则就是犯法。”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潜意识里,我还是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自己撒了谎,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当天晚上,婶子做了一桌的好菜,我们围在一起。席间,大伯一边往我碗里夹菜,一边不停嘱咐我:进了厂一定要好好干,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那些大姐姐们,不要不好意思。大伯还说,如果觉得工厂里的伙食不习惯,倒班的时候,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他和婶子随时欢迎我的到来……虽然爸妈不在身边,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家的温暖。在最艰难的时刻,在我们一家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大伯给了我们无微不至的帮助。
就这样,我成了这个拥有数千人大厂里年龄最小的挡车工,14岁。生活在匆匆结束了它的上一个篇章之后,紧接着又掀开了它崭新的一页。
纺织厂的活当然远没有在沙漠里扛鱼那么累,但也是需要技巧的。我被分在了络筒车间绞纱组。这个组除我之外还有三个女孩,她们分别来自江苏、河南、四川。看到我这么小就出来干活,工作中她们给了我不少帮助。
这项工序有一个规定,就是每一个工人在上岗之前,都必须在一份钟之内用纱线接60个线头。如果不能完成一分钟接60个线头的任务,就不能正式上岗,工资也按学徒工算。
刚开始,我什么都不干,每天就是坐在车间的地上练接线头。这是一个枯燥而重复的工作,我却练得很认真。八个小时眼睛都瞅花了,却一动都不动一下。第二天,指导工(教练员)用电子表给我测了一下,一分钟接了十五个,第三天二十个,第四天三十一个……可能以前一直干粗活,猛然间干这样细致的工作我竟有些不习惯。无论我怎么练,接出的线头总是在40个之间徘徊。指导工急了,说如果一个礼拜后再接不出60个线头,就永远不让我上岗,永远拿学徒工资。其实,这只是指导工随口说的一句气话,是想给我增加一点压力。可“小孩子心理”的我却当了真,心里越急接头接的就越慢,越慢就越急。练着练着我竟急得哭了起来。这时师父寇玲玲就会过来安慰我,说慢慢来,以后会好的。
寇玲玲是一个来自河南的女孩儿,比我大十岁,有着较好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在纺织厂打工的日子里,她像大姐姐一样关心、帮助着我。刚进厂时我什么都不懂,连饭票在那里买都不知道。是寇玲玲主动要求帮我代买,并每隔几天就会过来问我:饭票还有么?再就是进食堂吃饭的问题,由于人太多,一到吃饭时间工人们黑压压一片如鬼子进村般都涌向打饭窗口,瘦小的我不是被高高的人群埋没、就是饭没打上,鞋却被挤掉一只。而此时寇玲玲准会及时出现在我的面前,帮我把饭打好。这让我很是感激,也很过意不去。后来自己能办到的事情我尽量不去麻烦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