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夔这人，资质本也算好的，这才有机会被本门师长带到悬空界，拜入白虎门做了一个外门弟子，但他道心不纯正，熬不住清苦寂寞，所以修行了几十年，一直卡在筑基关口，再无进境，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遇。
白虎门外门有几百名弟子，免不了有些俗务，李道夔于修行虽不上心，但却擅长与人打交道，因此门中便给了他一个钱粮主事的职位，专叫他打理外门产业，也不枉费了他的才能。
观澜镇周边十余家修真门派里，白虎门是实力较弱的一家，外门产业也不算多，只在观澜镇上有七八处行当，李道夔平时也不愿待在门派里，一多半的时间倒是在观澜镇上照看生意。
牛玉郎家的多宝斋是观澜镇上排名靠前的大商号，跟白虎门平素偶尔也有生意往来，因此他二人打过几次交道，这才认得。
两人喝完一壶茶，牛玉郎又叫了几个小点心，脸上陪着笑，说道：“多日不见，李大哥风采依旧，身上仙家气派更加浓了，想是近来修为精进，有了突破吧。”
李道夔摇了摇头：“哪里哪里，我这一年到头尽忙些不正经的事儿，哪有时间专心修炼，修为没有倒退已经是不错了，哪有什么长进？牛少爷倒真会说笑了。”
牛玉郎说道：“白虎门的生意我是知道的，这些年越做越好，赚得盆满钵满，这都是李大哥的功劳，门中若是论功行赏，法宝灵药自然是少不了的，何愁修为不能提高呢？”
李道夔修为止步不前，始终是他一块心病，自然不愿和牛玉郎多说，便转了话题道：“若是说生意，倒也有些获利，最近来我那家药馆看病配药的越来越多，就是门面太小，整天都拥挤不堪，正想要开一家分号，来回找了许多场地都不称心。我听说你牛家手中有几块闲置的铺面，不知道牛少爷能否从中给说句话，叫你家老爷便宜些卖给我白虎门？”
“这个嘛……”
牛玉郎抓了抓下巴，他虽想讨好李道夔，但家里生意上的事，一向是牛老太爷幕后做主，连他爹都说了不算的，他如何敢应承下来，沉吟了半晌，眼珠转了几转，脸上的笑立刻没了，转做愁容。
“唉，李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牛家算什么东西？观澜剑派的看门狗罢了，虽然有一些闲置的铺面，但那都是观澜剑派的产业，牛家只负责打理，可没有处置的权力。我是牛家长孙不错，可上头还有我爹，我爹上头还有我爷爷，隔了好几层呢，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和观澜剑派仙长说话的机会呀。”
李道夔也并非真个指望牛玉郎能帮忙，听他这般说，也不生气，轻轻一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让牛少爷为难了，正好和人说好还要去看一处场地，咱们就此别过吧。”
“等等，等一等，李大哥莫着急走，小弟这边还有话没说完呢。”牛玉郎哪里肯放李道夔走，忙拉住他的手，说道：“观澜剑派的产业，我说了自然不算数，但是我牛家自己也有些铺面，其中有一处位置还不错，地方也足够大，就是经营的不好，正想要转手呢，只要李大哥中意，价钱什么的都好说。”
李道夔果然被他说动，也不走了，佯作生气：“牛少爷是在消遣我呢，你直接说有地方多好，非要兜上一个圈子。”
牛玉郎嘿嘿一笑，说道：“哪里敢消遣李大哥，我也是刚想起来有这样一块地方的。”
李道夔问道：“不知道你说的这块场地位置在哪里？大小如何？现在做的是什么生意？”
牛玉郎一见到李道夔，便想借他白虎门的势力将安莘制住，早就等着他询问呢，连忙答道：“这块场地地处白露大街，虽然不是最繁华的地方，但却是一条老街，住的人多，如今经营着一间客栈，原来的掌柜是我家一门远亲，不久前已经故去了，那新掌柜不懂做生意，几个月都不能开张，惨淡经营，做不下去了，所以才想着转出去。那客栈占地也有两三亩大小，用来做医馆倒是绰绰有余，不知道李大哥意下如何？”
李道夔愣了一下，说道：“白露大街？我方才刚听人说起过，说是细腰楼的阮灵仙带了几十个姑娘到那条街上闹事，好像就是和一家客栈起的冲突，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家客栈？”
牛玉郎心中暗叫不好，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上午才刚发生的事情，怎么不到晚上，就流传得尽人皆知了？要是李道夔知道了真相，只怕他这一番口水就算白费了。
“李大哥真是消息灵通之人，既然你已经知晓了，我也不敢隐瞒。”牛玉郎原本只有害人的心思，却没害人的能耐，这次也不知道怎的，心思转得飞快，转眼就编出了一个理由，长叹一声道：“唉……，这件事情，本是我牛家的家事。说来话长，那客栈的老掌柜姓安，与我爷爷的一房妾室是表亲，早在几十年前，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他安家求到我们家，想要租一处铺面做生意，当时我爷爷做主将这一块地给他们用了，可这么多年，他们连一两租金也未交过，念在亲戚情面上，我们家倒也未曾派人去讨要过。如今老安掌柜故去了，这门亲戚也就没人了，我们家就想把地收回来，谁知道，那新掌柜接过店，却翻脸不认账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道夔奇道：“那新掌柜是何人？”
牛玉郎哼了一声，继续说道：“那新掌柜比我还小些，今年只有十七岁，说起来是老安掌柜的女儿，但这事儿满街的人谁不知道？老安掌柜一辈子没娶过女人，哪来儿女儿？那丫头只不过是他晚年在大街上捡来的，没名没姓，养了几年，就认了个干亲，实则半点血缘也没有。李大哥，你说说看，我们牛家的铺面，给他安家白白用了几十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老安掌柜一死，这门亲戚就断了，那小丫头跟我们半点关系也没有，凭什么还要白给她用？要用也不是不可以，随行就市，该交多少租钱，一两也不能少。可谁知道这小丫头抵死不认，硬说客栈是她家祖传下来的，不但不交租，反而还要存心霸占我家产业了！”
那李道夔道行虽浅，但好歹修炼了几十年，心性要比凡人平和，他原本中意的是白露大街这样一个地段，加上铺面占地够大，因此才动心想和牛玉郎做笔交易，但听说这客栈里头还牵扯了牛家内斗的事情，便有些不喜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凡人世家那些家长里短最是麻烦不过，李道夔终究是道门中人，有几分洁身自好的品性，平日里做生意也是干净利索，不擅长耍手段斗心机那一套，因此就存了退却的心。
李道夔皱了皱眉头，说道：“多谢牛少爷盛情，李某确实还与人有约在先，要去看一处铺面，这就先告辞了——”
“别呀——”牛玉郎连忙打断对方，又给李道夔斟满了一杯茶水，赔笑道：“都怪小弟话多，说得李大哥不耐烦了。我就简单些说，只要李大哥愿意，这处铺面我敢担保，你白虎门只需出市价的三成就能拿下来，若是不买只租的话，租金每年也只要三百两晶玉，你看如何？”
他为了留住李道夔，随口报价，几乎和白送相仿，反正也不是他家的东西，真个是信口开河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李道夔打理本门生意也是个尽心尽力的，听到如此低的价格，就算不愿意触碰麻烦，也不由得被勾起了心思，沉吟了片刻，问道：“此话当真？”
牛玉郎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一百个应承，又说道：“李大哥若是得了这间客栈，还有一桩好处哩。”
李道夔问道：“还有什么好处？”
牛玉郎故做神秘，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客栈里头，有一件无主的法宝，那阮灵仙带人去搅闹客栈，也是想将客栈搅黄，她细腰楼好买下来，得了那件法宝。”他生怕只论生意吸引力不够，又扔出一个诱饵。
悬空界的修真门派，虽然也需用晶玉，但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怎能与法宝的价值相比？
谁想李道夔却没甚在意，说道：“什么法宝，怕就是一般的符箓法器吧？这些东西，阮灵仙或许看在眼里，我门中却多的是，要来也没什么用处。”
牛玉郎急道：“悬空道祖传下来的东西，你说是不是法宝？”
听到“悬空道祖”四个字，李道夔登时变了脸色，不由得失声道：“什么！”
“你想啊，那野丫头只不过是一介凡人，却明目张胆要霸占我家产业，若无依仗，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吧？”牛玉郎恨恨地锤在桌上，愤愤不平道：“我们家不止一次去讨要铺面，什么计策都用过了，就是赶她不走，就是吃亏在这件法宝上面。实不相瞒，那阮灵仙手中有一件上等法宝，叫做八门聚魂锁，已经能够幻化法相，十分厉害。这次她带人去客栈闹事，明的是为了寻人，暗中就是为了收服这件法宝。结果非但没成，还将八门聚魂锁赔了进去。”
李道夔着紧道：“你又怎么知道那法宝就是道祖传下的？”
牛玉郎答道：“这个我也不敢确定，只知道那法宝是一盏并蒂莲花灯，那野丫头一次嘴快，说了出来，是悬空道门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落在了她的手里。至于道祖的大名，只是我们猜测，但也并非没有依据，那八门聚魂锁是能够幻化出法相的法宝，也栽在这一盏并蒂莲花灯手中，若不是道祖那般厉害的人物，谁能祭炼出此等宝物？”
李道夔却是又胆怯了，骂道：“既然如此，她背后岂不是有悬空道门撑腰，你牛家招惹不起，便想拉我下水不成？”
牛玉郎委屈道：“我的好哥哥，你这可是冤枉了我，你想啊，若真是有悬空道门给她撑腰，莫说我牛家，连观澜剑派也只有低头啊——那件法宝已经从悬空道门流失出来不知道几千年了，如今就是无主之物，谁先得了，就是谁的。我们这是想了诸多办法，无计可施了，才跟你说这件事。现在此事还只在观澜剑派外门产业里几个凡人中间知道，没有禀报上去。我一向敬重李大哥，这才倾心相告，你要是有心，就得抓紧下手了，拖上几日，怕就跟这法宝无缘了！”
自古财帛动人心，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修行之人清心寡欲，求仙问道，但有几个真正能做到的？面对诱惑无动于衷，不是本人心无尘埃，而是诱饵太小，不足一尝。
那李道夔修为本就不足，悬空道祖的名头一亮出来，登时就被搅得心神激荡，也忘记去推敲牛玉郎言语间的诸多纰漏，只一门心思想着“阮灵仙不过是普通凡人，有法宝而不懂驱使，斗输了也是应该的。今天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便是与那盏并蒂莲花灯有缘，不去试试，平白错过机会，岂不可惜了？即便我得不到此物，去探明究竟，若落实了，抓紧报到门中，好叫我白虎门得到此等宝物，岂不是天大的功劳么？到时候门中赏赐下来，法宝灵药还是其次的，说不准还会布阵法替我筑基，或是许我加入内门也不一定呢！”
他这般想法，倒也真应了利令智昏这句话，不需牛玉郎再编谎话来诱惑他，自己就上了钓钩，心思反而比牛玉郎更急了，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感激道：“牛贤弟，你我往日并无多少来往，却肯将此等天大的机密告诉我知道，为兄枉活一世，也未曾交过一个这般推心置月复的朋友，今日哪能再错过，想与你结为八拜之交，异姓兄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牛玉郎顺口乱说，自知错漏百出，原本还担心李道夔识破，愤而离去，谁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好骗。
他牛家大少眼里从来只有异性姐妹，异姓兄弟神马的都是浮云，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李道夔要拜，他也乐呵呵跟着拜了。
于是两人就在这冰螺茶摊前，以茶做酒，插了几根筷子，咚咚咚地磕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