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门口,两个身影一前一后。
“文舒……”三王爷缓步跟在文舒身后,欲言又止。
文舒停下脚步,手里的羽扇轻摇,单手背在身后,转过了身,“王爷还有何事?”
三王爷咬了咬唇,轻叹一口气,“你……”
“王爷不必多虑,”文舒微微垂眸,不等三王爷说完,便开了口,“文舒既然放手,也不会再苦苦相逼。”
听得文舒所言,却令得三王爷全身一僵,过了半响,终于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文舒,十年之前,林家对不起你们。”
文舒执扇的手一顿,旋即摇了摇头,慢慢转过身,走进了夜色里面,“人都已经死了,多说也是无益。”
湛蓝的夜空上,皎洁的明月照得那些繁密的树枝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文舒站在那座空荡荡的四角凉亭,看着在水面上轻轻晃动的荷花浮影,嘴角边的笑意,却是越放越大。
文舒曲身坐在亭子的木栏上,纤长的手指慢慢抚过眼前那排极小的字句,银白色的月光淡淡地洒在木栏上。
文舒嘴角噙笑,忆起往昔与苏离在亭子里的种种,笑靥愁容一一晃过脑际,兀自摇了摇头,从靴子里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借着月光,“沙沙沙”刻下了几个字。
文舒刻完字,将小字上的木屑抹去,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方轻柔的紫色帕巾,低低一笑,将目光投向水塘一侧的密林,重新将丝帕放回胸口,按了按,隔着丝帕的胸膛里是那颗平静的心,随着放下的种种前尘过往而平静得让人觉得安逸。
文舒提步走出凉亭,脸上带着安定的笑意,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紫色的宽袍上,斑驳的光影一道一道打过文舒的身影。
来到紫月寒轩前,文舒微微侧头,看着那桃花林里一抹清淡,孤寂的背影,摆了摆手,示意身边那守卫的人通通撤去。
听得身后稀稀疏疏的动静,明珠深吸一口夜风,红唇微启,“十年不见了。”
“这十年里,过得可好?”文舒缓步走到石桌一侧,抬眸看着林轩寝殿里跃动的烛光。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何来好,何来不好?”明珠轻抿一口薄酒,淡然的目光遥望天际。
“呵呵。”文舒摇了摇头,拉开衣服的前襟,曲身坐在了石椅之上,目光从前方收回,扭头对上了置于身侧的白玉小盏。
“苏离刚刚来过,”明珠握起壶柄,抬手正打算将清酒倒入那第闲置已久的小杯里。
文舒伸手,按住明珠的手腕,从明珠手里接过酒壶,倾倒瓶身,清澈的薄酒里夹带着片片醉人的桃花瓣注入了文舒眼前的那盏玉杯里。
明珠看完文舒一系列的动作,别过脸去,左手肘微曲,支在石桌上,右手执着酒盏,小呷一口,“你这个时候过来,不怕被林轩发现么?”
文舒垂眸,看着在玉杯里轻轻浮动的月影,“呵呵,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小心的人么?”
明珠勾了勾唇角,摇了摇头,“也是,自小,我们那么多人里,就数你最聪明。”长叹一口气,环视了一眼空荡寂静的周围,“这林家,你打算怎么样?”
文舒抿了一口酒,红唇在杯沿稍稍停留了一刻,放下玉盏,软舌轻轻舌忝过下唇,“不想怎么样。”曲了曲右手,粗粝的指月复摩挲过掌心,仿佛数个晚上前,那柔女敕的唇瓣贴过的,湿哒哒地黏意还余留在掌心里一样。
文舒心里明白,决计放弃的东西,便是放弃,永远地抛开,因为于他而言,已经有了更为珍视的人,更值得悉心呵护的情意。
明珠回过头,好看的细眉依旧蹙着它惯有的弧度,淡然的目光看向文舒,“我生平,饶是再看破一切,饶是再劝服自己过往云烟皆为尘土,”细长的手指轻轻刮过杯沿,明珠垂下双眸,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也还是恨那两个人。”
文舒放开右手,长长吐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就等着三日之后的死期了。”
明珠无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随即,淡然的面孔出现了一丝落寞,“原来,你都知道了。”
文舒点了点头,目光投在被风吹皱的小湖里。
“那,你这言外之意,是不是就是告诉我,左相是你杀的?”
文舒轻摇羽扇,依旧端坐在石椅上,红唇微启,“不错。”说罢,转过头,带着谑笑,看向明珠,“难道你不希望他死么?”
明珠一侧的长发从肩头垂落下来,如轻柔稀薄的蚕丝般飘在脸侧,让人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喜还是悲。
“十年前,左相救了我,却将我扔进难民里任我自生自灭,”文舒抬了抬眉毛,过往种种却是不想再多说,“十年前,左相碰到了你和暖玉,却是想尽办法把你二人拆散。”
“然后又令我服下慢性毒蛊,”明珠接过文舒的话,面无表情地说道,“明月之夜,三日之后的满月,就是我明珠的死期了。”
文舒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已派人四处寻访暖玉的下落,你就安心吧。”
明珠点了点头,“还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想告诉你。”
“你说,”文舒转过头,面容平静。
“三年前,我在望城,碰到了红蝉。”
文舒挥扇的手一顿,羽扇无力地伏在胸口,“红蝉他……”文舒没有再往下说,可是心里却隐隐涌上了一阵酸痛,按照明珠的身份,根据明珠所见识的人,再细细一想红蝉可能的境遇……
半响,文舒酸涩的喉头终于涌上来一句话,“他,还好吗?”。
明珠摇了摇头,垂落在肩上的长发随着夜风轻轻晃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那种烟花之地,又能如何呢?”
文舒低着头,不说话,平静的面容好似一口万年古井。
明珠抬头仰望明月,却是不知为何,死亡的气息却随着越发光亮的月亮而越笼越近,蹙起细眉,“当年,若非你母亲那般,我们三家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