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哥，你瞧瞧我的家底够么？看。此株珊瑚通体碧绿，在灯下比玉石还润泽，最稀罕了，要不是为了大公子，我万万舍不得送出去。还有这些罕见珠子，都是世上难寻的珍宝。”霏珠把她在海里时积下的宝贝一样样摆出来。
谁知郑七摇摇头，直言这些不够：“石姑娘，贵人们尚金尚红尚紫，拿支绿的去，别被妃子们直接摔地下。至于珍珠，这些又不大，没个奇异形状，固然值些钱，可宫里什么珍奇没有，只怕秋妃看不上眼。”
金英听了一会儿，弄明白来龙去脉，插嘴问：“秋妃娘娘难道什么都不缺吗？总有一样是缺的，咱们买了来，拿镶宝石的精致盒子装好，进献给她。”
这句话提醒了霏珠，“总有一样是缺的”。她脑中灵光一闪，从荷包中翻出碧橘姐姐所赠锦囊抽的那两张纸条。
“宫里锦衣玉食，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上上之品。连通王府随便找个鸡毛掸子都是巧匠特制，更何况皇宫中的妃嫔们所用器具呢。唉，恐怕秋妃娘娘真不缺什么。”郑七垂头丧气，不知道该从哪里筹千金，不知道筹够千金该去购怎样一件能打动秋妃的稀世宝贝。
霏珠敲敲桌子道：“碧橘姐姐的锦囊妙计在此，我们且试试。”
有什么别有病，缺什么别缺钱。对一个身体健康、银钱无数、深得圣眷的妃子，无外乎渴求三件事：更高的位置、更年轻的容貌，以及，一个小皇子。后两样可以带来晋升，晋升却带不来青春永驻和孩子。
如果说向别的妃子行贿，霏珠断不敢拿张美容方子去撞大运。可这个行贿对象是秋妃……想她十五岁就有了艳名，必定饮过嬷嬷们说的那种令人不孕的汤药。不然怎没挣个“才名”，而是艳名。
霏珠握着碧橘所赠的《宜子方》，心思暗转。碧橘姐姐肯将此方放进锦囊里，定非凡品。生男生女是个随机的东西，她不信什么宜子、宜男。但碧橘从斜雨楼中得来的方子，也许是专门化解那汤药，调理姑娘生理机能，使之易受孕的。
大概避子汤药有抑制排卵的作用，而宜子则解其药性并能够促进排卵吧。霏珠不通中医，看不出这张药方到底能用不能用。万一不小心用过了头，怀上四胞胎、五胞胎，可就要人命了！
她立刻研磨让郑侍卫抄了一份。故意漏下三五味药材，几两几钱均略作添改。递给金英，让她送去药铺子问问坐堂医生，此方主治什么病症。又叫郑七买精致匣子盛珠宝。
须臾，金英满头大汗跑回来，贴着霏珠耳朵叽咕：“姑娘，大夫说看上去虽然毫无章法，但他按这方子相反的路子开了一剂，却有不少狼虎之药。大夫还问患者年方几何，有无婚嫁，说如果家中患者身子不爽快，要早些调养才是。”
“就是它了！”霏珠听金英详细复述过坐堂大夫给的答案，嘴角噙了笑意。当下遣了郑七把稀罕贵重的珠宝装入盒中，并方子一起，送到元大人家去。
元缜与李家兄弟相厚，此事最上心，听到郑七说要进献药方，元缜连称事不宜迟，等不及月中月末宫中的仙居殿筵席，将先前余下的金银统统取出置办物品送礼入宫，以求早日了结。
他思虑更周全些。把郑侍卫带给他的药方袖了，送走郑七。换了衣裳出门行至一半，拐过街巷，到济世堂拜访过老医生，确认药方不会招惹祸事后，添上几味药，让那汤滋味好些，才把新方重新夹进几页新诗中。
一盒子珍珠珊瑚刚刚够四处打点宫里，该送的东西终于呈到内廷秋妃面前。
“娘娘，元大才子求见，说献新诗。”宫女得了元缜的好处，秉事时格外卖力：“就是初一仙居殿上写得最好的那一位，现候在宫外头呢。”
一排小太监捧着托盘，不同花纹的金银制香薰球安静躺在五色缎上，任凭秋妃挑选。
“都是些官样词句，献与我有何用？心意领了。”秋妃随手提起一个镂空银制的，掀开盖子挥帕嗅了嗅香气，说：“就这个吧，本宫赏元大人的。人不必进来了。”
宫女赶忙接过薰球，行礼退出，跟着殿上当值公公到外头传话。
元缜一听秋妃不肯见他，给个金镶宝的薰球也没意义啊！又再三托付：“只因仰慕秋妃娘娘才思敏捷，惠质天成，微臣今日特特焚了香，斗胆作此诗次韵娘娘的锦绣文字。这……”一边作揖，一边已把手中所握大珠捻了几颗硕大的出来。
“元大人，过会儿娘娘该进晚膳了，您再等等？”宫女眼中一亮，递薰球时不动声色把那珍珠顺到手中。让元缜继续候着。
回去交差的路上，当值公公自然也分得一枚。两个人高高兴兴，小声议论些往来官员们谁出手最阔绰的话，瞅个机会又向秋妃夸赞元缜如何奉承娘娘的那些词曲，说得秋妃欢喜，饭后虽因长生殿那边有宣而没有召见元缜，却让人去把元拾遗大人的新诗留下，又赏了他一叠子内制好纸。
“元大人，可如了您的愿，我们娘娘高兴着呢。这不，才一个多时辰，您就收了两回赏。”宫女殷勤道：“十五那日开宴，说不准呀，元大人还得拔个头筹。”
“不敢不敢。”元缜小心递上一叠字纸：“还望莫教别人看到了这些粗句，惹笑话。”
“您放心……”宫女哪有不明白的，献诗还肯花如此力气，分明是要巴结秋妃，不为求官便为求职。她使个“我懂”的眼色，福身离去。
元缜心事放下大半，跟着小太监行到宫门外，此时天色渐晚，外面不少车马在等候主人，一阵阵香风从轿帘车帘中吹来。他腰上佩着秋妃新赐的香薰球，只觉混混沌沌，四处香气薰人头胀脑昏，脚下不由加快，离开一大段路程，才行到长遛的车马队伍末尾。
他回望一眼高耸的朱红宫墙，捏捏剩下的几颗珠子，叹了一口气：“想我元微之应制策第一，献首诗竟还需使钱托人。为呈几页纸，散尽囊中财。不知那些贪官污吏行走此中，袖里得装上多少民脂民膏才能铺出一条路来！”
因此生了些感慨。一面为头次取悦内廷送礼的巨大消耗吃惊，一面为宫墙外停着许多送礼的车马郁闷，估计也是像他一样存着求人心思来的。宫中越是金山银山，越不把些许好处看在眼中，只怕一次要比一次“昂贵”。而那些用来行贿内廷宦官妃子的钱财，断不会平白生出。通王府自有封邑，可别的来宫中疏通之人，钱从哪里来？
元缜遂不乐意再作个拾遗写写抄抄，立志要当一当监察御史，纵使无法灭绝蠹害，查办几个贪官也是好的。这是后话不提。
单说宫女捡着无人瞧见时，把元缜的新诗奉给秋妃。秋妃只当消遣，登车往长生殿去，就着车顶数颗夜明珠，随意翻阅解闷。
才翻了两张，她就看到其中夹着飞钱，是张一千两的大额，笑了笑折起，留着赏赐宫人罢。接着翻下去，秋妃的目光便定在纸上不动了。这张纸上，行间另有小字，细细密密写了许多行。
“宜子方……”字体很小，秋妃凑近，逐行读过，最后一行字赫然是：“康州斜雨楼验方”。
斜雨楼是甚地界？从无药铺会起个什么楼。秋妃聪颖，也是自小就在楼里馆里待过的老人儿，立刻想到了那般去处。
有些事，御医也无法妙手回春。读着这张验方，秋妃忽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也许她还有机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在后宫，皇子便是下半辈子的依靠啊。
只是这种方子由一位男子进献上来……秋妃有些尴尬，轻轻翻过，再往下看，是份养颜的偏方，更觉羞赧。细细回想仙居殿设宴时，哪一位是宫女所说的元大人。想起个模糊影子来，应该还年轻。
新帝风华正茂，秋妃一颗心都在天子身上。不曾旁骛。这会儿遇到年轻官员送上妇人药方，不好意思了一阵子，脸颊也飞染了两团俏红。宫车停在长安殿前，有公公打起车帘扶秋妃，她身材欣长高挑，生得又美，一双杏眼如今带了期盼，更添神采，进殿陪伴君主比往日别有一番风情。
入夜回宫后，秋妃不肯歇息，将药方裁作几份，召医官分别配了药，命宫女僻静处熬药服下。秋妃想到皇子，一夜兴奋得几乎没合眼。
第二天宫女无恙，秋妃大喜。妃子之位，在宫中也算得贵妃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了。眼前隆恩盛宠，皇上垂爱固然值得庆幸，郭贵妃肯容她，则全因为她的烟花出身——杜秋娘以后不会有生育希望。
郭贵妃势大，在自家手掌心里，打压谁抬举谁，不过是翻掌覆手之劳。皇后之位还空着，谁都想碰一碰那位置，故而郭贵妃宁愿这个不能生育的秋妃独受宠，也不愿皇上将雨露均沾到后宫美人们身上，平白多几个龙种，给她儿子留祸害。
秋妃看惯风月，自知将来人老颜色旧，无可攀附，恐怕落不得安逸日子。得了元缜所献药方，又验明无害，恨不得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不肯也不敢让别人知道，传入贵妃耳目中定没好果子吃。只派心月复按地里把宜子方煎来，悄悄服用，小心谨慎，意欲瞒下此事。
“调养三五月，或许有成效，好歹也是个指望。”秋妃揽镜自顾，精神极好。心中感激着元缜的好意，派贴身的公公厚厚赏赐了他，嘱咐勿以“新诗”示旁人。
元缜散朝后正等得焦急，担心着那个宫女有没有把字纸送到秋妃手中。及见到秋妃来使，不胜欢喜，以密信述通王府之事，乞秋妃娘娘相助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