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夷珠 第一卷 醉洇红妆 第三十五节 诗中真意

作者 : 垂枝银杏

比起大主事那间『眠云卧石』来,小主事的『琴心小榻』看上去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情。

梅子开了门,慧姐一进门就给柳心弦跪下了:“求主事姑娘救救莲子妹妹!”

霏珠做不出下跪的举动,她机灵地跑到榻后给柳心弦捶背:“莲子那孩子也没犯什么大错,求主事姑娘去看看吧!”

柳心弦照旧按摩着脸,唤了梅子来揉肩:“慧姐起来吧。霏珠啊,出堂前再跟梅子学几天手上功夫,你这是捶背呢还是捶米呀?”霏珠不好意思地收了手,她一时心急,下手的确重了些。

“莲子这几天跟着我在前头迎客也是乖巧的,既然没犯大错,挨不了重罚,也值当你们撇下差事跑来这里?都回去干活。”柳心弦并没打算插手。她只管迎客待客培训姑娘,后院里的事向来归上官打理。犯了错罚点月钱正常的很,实在犯不着为这些事耽误厨娘干活。

慧姐跪着没起:“大主事摔了一地瓷片,求您救救莲子妹妹。”

“哦?上官姐姐摔茶碗了?”柳心弦饶有兴趣地坐起来,伸手扶起慧姐。“这倒是个新鲜事,梅子,回头去清点清点,摔了多少,值几两,算清楚了呈上来,我们从她私房钱里扣……”

梅子察言观色,紧接着说:“姑娘,咱们也替莲子说个情,回头呀再收她一笔人情礼,两边儿都赚了钱,可好?”她平日里虽跟莲子不甚亲厚,终究也是姐妹,能帮一把,且帮一把。

“呵呵,梅子攒下多少体己了?听你这口气,跟做惯了似的。”柳心弦把按摩用的玉石收回梳妆匣子里说:“莲子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少钱,别从她荷包里往外抠了。”

慧姐一听,小主事还是没有要去救人的意思,她又要下跪求情,才屈了膝,外头一个黄莺般的声音尖声叫着传进来:“柳姑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您快去劝劝大主事!”

金英手上还沾着几点红渣和泥土,风一般冲进屋子来。她刚听说莲子的事,手都没擦,放下大花园里正在侍弄的花草,直接跑来,只瞥见莲子一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背影,就被周围的人推着一起来请小主事。金英进了屋,后面还跟着几个走得慢的姑娘丫环,一齐又涌向『琴心小榻』。

“慢慢说,又怎么了?”柳心弦真后悔丫环培训课里没多讲几次礼仪,如此风风火火,哪有半点娴雅形象。

“大主事她、她要卖了莲子!”金英大中午的在花园里晒了许久,又一路疾跑,此时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中暑晕过去。外面赶到的三五个姑娘也恳请柳心弦过去劝劝大主事。

“斜雨楼八年风雨,未曾卖过一人,不论何事,妹妹们回屋梳洗打扮了再出来。蓬头垢面像什么样子。”柳心弦沉了脸,外面的几位姑娘只能散去,回屋提前画上见客的妆容。霏珠和慧姐金英三人急得团团转。

霏珠生出念头,她想拿一颗值钱些的珍珠赎了莲子。要跑出去找上官云衣说,被慧姐拉住了。朝慧姐目光指的方向看去,柳姑娘正坐在梳妆台前快速上妆。梅子巧手翻飞,一把木梳飞舞得令人眼花缭乱:挽髻、篦油、插簪子,戴细钗,花钿、步摇、缝着小香包的绒球,一样不少地迅速点缀在了柳心弦的乌发上。此时柳心弦已经描过眉抿过花汁浸的纸了。让霏珠感慨万千,这速度堪比模特后台换装,又快又好。

柳心弦套上湖蓝色的长裙,似带责怪地轻瞪了她们一眼,“走吧。”领着四人,出屋门沿回廊向对面走去。

『眠云卧石』里莲子哭哑了嗓子,哽咽着:“主事您别卖了婢子”,音量很小,哑声撕裂般,听上去都叫人心疼。上官云衣难得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只是这笑容,让还在门外的姑娘丫环们不寒而颤:大主事竟然会卖人!

谁知道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她们的卖身契入楼时毁了不假,留下来的人,仍需重新签契,这笔钱归她们自己所有,记在帐上。八年了阿!但凡入了楼的人,只知道会买进新人,会有姐姐被赎走,会有人被带到别处去,据说在别的州还有分号。要卖也都是最开始一心求去的人,从来没听说有哪位姑娘闯了祸被卖出去,大家犯错时都在暗室思过了。

一位耳环上挂了铃铛的丫环哆哆嗦嗦地向她身旁的姐妹说:“我们那村子有位老爷在宫里当差,是个没子孙根的,返乡以后年年都娶新妇,宅子里夜夜哭声比杀猪还凄惨,一村子人都把闺女往外村嫁……”站在她旁边的丫环也哆哆嗦嗦挽紧她:“我们以后会不会被卖啊……”

上官云衣笑得愈发和蔼了。她接过松子奉上的新茶,半揭碗盖儿嗅了嗅一盅花香,对莲子说:“我不留背叛我的人,你去收拾收拾包裹吧,主事我不为难你,不会送你去见不得人的地方。松子,去寻曹婶子来。”

曹婶子是斜雨楼很少往来的买卖人,只经手苦力。

松子应了一声,立在桌子后没有动。她跟着上官云衣这几年,自家姑娘是怎样的人,最清楚不过了。

柳心弦适时出现在门口。松子暗暗把心放回肚子里,从门后拿出扫把打扫一地狼藉。霏珠梅子她们留在门外,柳心弦靠门坐下,看了看莲子,问上官:“姐姐,要卖人?”

上官云衣没回答,捏起桌上桃红笺一角,抖开展示给柳心弦看。正是梁嬷嬷截获的、要被私下里送往雅间的、莲子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作的那一首:

红鹧凌碧水,

盈盈羽浮涟。

尾生有梁柱,

何日约此间。

柳心弦念了遍,捂嘴苦涩地笑了笑,再转眼,已是装着看不明白,问:“这诗哪里不好?红鹧游在水面儿上,羽毛轻盈美丽,估计心里想着鸳求鸯,鸯求鸳,缺只红鹧来配个对!你看,第三句就写,古有尾生抱着梁柱等他的心上人,我与公子何时也约一约?姐姐呀,你不知,公子们就爱这个调调,姑娘们不但得含羞带俏,该热情的时候也要能拉得住客人留得住心,罚什么,不能罚,不该罚!让我说呀,赏一百个钱!”

霏珠在外面猛点头,写诗乃消耗脑细胞之事,多给点西瓜钱补一补也好啊,真不知大主事那根筋忽然搭错了,把莲子吓唬成那样,可怜见的。

上官云衣扭头叫松子记下,小主事柳心弦姑娘,四月十五,赏一百文,自五月例银扣出。丝毫不理会屋外姑娘们的抽冷气之声,她又问了一遍莲子:“你写这诗,可是小主事解释的意思?”

莲子见事情有转机,心中惶惶然关于刚才要被卖的恐惧慢慢消去,果然是训自己说着玩的。她哑着嗓子答:“正是,实为婢子对大公子心存逾矩之念。”

上官云衣看了看柳心弦,不再说话,端起茶杯慢慢品起茶来。

柳心弦收了笑容,让梅子扶起莲子来:“莲子,我念你平日尽心服侍你们姑娘,跟着我迎客无功也有苦劳,特地来为你说个人情,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丧母未满

热孝被继室卖到此地时,兰妈妈花大价钱买下你,是谁跪在这屋里头宁死也要守孝,口口声声愿做牛做马?是谁允你只当丫环?斜雨楼没做过亏本买卖,你就是这样来报答的?”

莲子眼泪汪汪要跪下磕头,柳心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莲子,你把每句第三字读一遍。”

“凌,羽,有,约……”莲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瘫坐在地上。

碧橘无奈摇摇头,拽着目瞪口呆的柚子回房了。剩下同样目瞪口呆的霏珠等人,神情复杂地望向那首诗:桃红色信笺上,簪花小楷妖冶盛开着,每一行的正中,连读起来赫然是四个椎心之字“凌羽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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