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又是一个遭了殃的干果碟子。屋外围着的姑娘丫环们立刻禁了声，自觉地向后退了退，唯恐瓷渣不长眼溅到身上。
上官云衣明明白白展示着她的怒意。
她为这座楼操碎了心，每日兢兢业业，核对帐目广开财路去满足兰妈妈爱财的嗜好；人前陪笑上下打点，笼络住康州大小官吏不算，还得结交好各门各路的无赖地头蛇；酒坊的账目在她手下，冀州田庄里的事务她每季也需过问；姑娘庆生辰、嬷嬷医腿疾、小丫环改个名字、庙里每月初一的拜祭，哪一样事，她这个“主事”能逃过？
百十口老少，家大业大。老鸨是个甩手的，心弦妹妹素来不擅这些事。上官云衣一力掌着斜雨的舵，为了什么？不就是为赚足银子兰妈妈欢喜，大家都有好日子过吗？！非得等兰妈妈重掌斜雨楼，一切规矩按坊间走？敢不听话？卖进私窑暗门子里去，有的是办法折磨……天天挨打挨骂才肯安生？真是蜜糖吃多了，一个个的都忘记黄连滋味了！
可以犯错，可以偷懒，甚至可以藏银子，有本事把帐做得连兰妈妈都查不出来就成。
只要她上官云衣还是大主事，那么，斜雨楼唯有一条生死线，不能背叛。
线内生，线外亡。
“莲子还是小孩子，不懂事，您训导一番，她怕是吓迷糊了。姐姐且饶她这一回吧！”门外有位红裙姑娘大着胆子又劝起来。
“姐姐息怒啊！”有人领头，其他姑娘也纷纷站在门外求情。
上官云衣抬眼扫过屋外，人不少，几位顶台的大姑娘都在。刚才的确有些急火攻了心，糟蹋了套好茶具。不过，怒一回也好，给外头的姑娘们敲一敲警钟。
“莲子，最后问你次，谁写的？”上官云衣重新叉了手，直视跪在面前的小丫环。
莲子嘤嘤哭着：“是婢子”
她不明白大主事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只是替姑娘私递了封情诗而已，常常有公子与姑娘互传这种书信，也没见哪个嬷嬷阻拦呀，昨天被关进暗室，她都没当回事，以为罚一下就过去了。姑娘这次还特别交待，不能透露消息，谁问也不要说，她立了誓要保密的。
“好一个婢子写的！哪个姑娘什么笔迹，我不认识？”上官云衣也不明白莲子为何死死咬定，睁着眼说瞎话来骗她。假如人人都瞒一件事，一天就能瞒下百件事，哪怕只是一百件小事，三百六十五天也足够毁掉这座楼了。
“主事明察，婢子写字歪歪扭扭不好看怕公子不喜，是婢子请凌羽姑娘代笔，放在屋里好些时日，昨天才得了机会送的大公子。”
上官云衣冷冷问：“既是莲子写的，莲子你说说，写的什么？”
莲子一心只想着她自己的事，料定上官云衣不会把她怎样，顶多罚月钱，再多呆几天暗室，或者干点粗活。这可比姑娘说的“违背誓言的人，地狱里恶鬼一下拔了舌头，丢进滋啦啦的油锅里炸”要好没边儿了。更何况姑娘还说以后也带自己出去呢！假如李沧公子赎走了凌羽姑娘，她莲子也能跟着到长安住，大公子又有钱……
她甚至有点庆幸当时走得匆忙，没能带全信纸，只送了一页情诗，现在揽到自己身上也方便。如果连另搁在首饰匣子里密密麻麻那几页信也一并送了，这会儿该怎么抵赖呀，她可认不全那么多复杂的字。
这封信，大略还是记得几个字的，能被才女姑娘挑中服侍，粗识文字的本事得有。
“回姑娘的话，当时央我们姑娘誊的‘红鹧凌碧水，盈盈羽浮涟。尾生有梁柱，何日……对，何日约此间？’莲子记得那时候吟诗，惹姑娘笑话了莲子许久。”莲子缓缓默出她在信上看到的内容。
“你可知错在何处？”
“莲子知错，莲子错在不该胆大私递书信去扰雅间客人，不该不遵丫环本分，请姑娘责罚。”
屋外几位聪慧的姑娘已察觉出个中滋味，脸色刷的变了，拽了自己的丫环，慌忙往后面撤。这水不该来趟！
霏珠围在外面也听了个清楚：何日约此间，炙热的约会宣言嘛！敢情是莲子跟金英一样动了春心，写封情书没什么大不了呀！想当初，金英和她都掷果了，砸鸡蛋啊那可是，也没严重到哪里去。这几句听着还怪押韵的，让她写，还不一定能写出来呢。斜雨楼果然是个值得留下来潜心学习学习之地，连才女的丫环都能写出像模像样的诗……
上官云衣沉默了。
这个丫环，冥顽不灵！最后一次机会，还不珍惜！非要逼她真正怒一次吗？
莲子低着头，静静等待大主事给她一个处置。
慧姐没听得懂，悄悄问霏珠：“那诗写得不好惹大主事生气了？”霏珠听懂了诗意，却不会辨别好坏，在她眼里，唐诗都是好的。她便扭头拉一拉围在前面的人，那人扭过头来，正是碧橘姑娘，一头秀发披散着，连鬏都没梳，月白色长裙曳地，没披上衣，随意搭了条帛巾，显然也是没睡醒就赶过来。
“碧橘姐姐，大主事是因为莲子的诗写得太差，丢了斜雨楼的脸，才发了这么大火气吗？”。霏珠用手拢住嘴，借着周围的遮掩，轻声对碧橘说。
“不是，赶紧去请柳主事吧，唉，莲子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碧橘轻轻跟霏珠说了几句，紧紧拉住自己的丫环柚子，心中决定回去以后要好好教导，以免她年少不更事，犯下错误白白受苦。
慧姐和霏珠又嘱托碧橘千万要替莲子求情，两人虽然不知莲子挨罚的症结，却在碧橘的提醒下，意识到这时候真正能说上话的，也只有小主事柳心弦了。
外头吵吵闹闹，柳主事早被吵醒了。支使梅子去问过一回，说是大主事教训小丫头，她就没当回事，闭门净了面，歪在美人榻上用一块美玉慢慢在脸上滑来滑去做按摩。玉里头的讲究大了，光是美容上，就有许多不同玉种。她这块南阳独玉，据说最宜明目养颜润心肺，才每日拿来按摩按摩，灵不灵的，权当作夏日取个凉意吧。
慧姐和霏珠急急寻到她住处，门楣上悬了个雕花小匾，上书四个娟秀镏金字：『琴心小榻』，这间便是了。
霏珠轻轻拍着门：“梅子，梅子，柳主事睡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