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夷珠 第一卷 醉洇红妆 第四节 县丞的棋子

作者 : 垂枝银杏

被粗布条捆了手脚,嘴里塞了一只黄色果子,霏珠现在的样子有点狼狈。大婶没忘记把她的包裹替她打好结,又是拍她的肩膀又是冲她笑的,极力想安慰好她。

只要这个姑娘被县丞看上,她儿子就有希望领一份衙门铁饭碗差事了。因此看到她踹门闹腾,也只用家里的好布捆上,生怕磨破了她的肉皮。特地塞上果子,不叫咬舌,路上嘴里也不至于干渴了。连她的包裹,都原封不动放入她怀中,替她系在裙带上。

石霏珠反而懒得动了,大不了,没人时叫螃蟹剪了布条逃出去,穿越都穿过一回了,她有什么好怕的!有些看戏似的,坐在类似于轿子的竹椅上,看大婶在她周围忙碌。里正院外也来了好些人,动静大得很。石霏珠还看到一行蓝眼睛外国人被捆着从另外的草屋带出来。她想打个招呼,嘴里又塞着黄果子动弹不得。

“难道是要把我当祭品去祭海神?”霏珠索性靠着椅背休息起来。“早早把本姑娘放下水吧,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石板镇的渔民,聚齐在里正家门外,用个简易筏子拖拽着一丈多长的大海鱼,齐力向镇外走。余下的老弱,分别扛着海中拾遗得来的货物,押起那几个夷人,抬上夷女,庆贺丰收一般,由里正领着,喊着号子出发了。

“嗳嗨呦嘿—嘿呦嘿--”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悄悄计算这一趟能赚多少钱养家。青壮年们偶尔扭头往后看一眼,瞧瞧竹椅上那名美丽的夷女,海风吹过她的卷发,比朝霞下五彩的海面还美。

霏珠在用牙一点一点咬嘴里的黄果子。她想咬下一块来,然后吐掉果子。捆手脚无所谓,塞着个苹果大的黄果子,嘴老张着,皮肤会松弛的!使劲磨了磨,终于成功咬破一点皮。“真酸……”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啊不要啊,天啊,大白天的流哈喇子,我的形象全毁了……”霏珠别扭地耸起肩,打算蹭掉口水。

小螃蟹从包裹里探出头,看到她在窘,就爬上去,藏在霏珠头发里,小心的绕开发丝,用钳子夹住黄果子,一点点往外拉。抬竹椅的人,一个在前什么也看不见,一个在后只能看到后脑勺,黄果子被螃蟹顺利地拽出来。

霏珠咬住一半留在嘴里作样子,扭着头蹭干净口水,才有心情去瞧一路的渔村景象。方才与果子奋战时,只听得耳边号子声,不觉时间。这会儿还没看两眼蓝天,队伍已经走到了一座城里。

城门矮小,远不及想象中的壮观。进去以后,朝霞也才刚散了,阡陌交通,还没到一天里最繁华时,街上稀稀疏疏有些摊,霏珠左顾右盼,一心想找当铺,可惜一路都寻不到斗大的“当”字布幌。有早早开门作生意的铺子和行人,看到渔民拖着丈余的大海鱼,带着夷人,纷纷围在路旁看热闹,唧唧呱呱说着霏珠死活都听懂的岭南话。

里正派了扛货物的渔民去相熟的店铺卖掉,自己带着队直奔县丞的宅子。时辰还早,开门的小厮满眼角的睡意:“郭里正,老爷还没起,您多等会儿?”

老里正胡子都笑成一棵灿烂的海菜:“县丞大人醒了还请通报一声,你看我这大鱼等不得呀,日头一晒肉就失了味,昨天才捕着的!”小厮揉揉眼睛,望外头一看,果真有老大一条黑鱼,看热闹的人远远的站了一大群。他心里量了量,祖宗啊,少说也有一丈长!立刻虚掩了门,一溜小跑进去报信。

小厮再出来时,精神头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两眼有神,足下生风。他朝里正作了揖,开展了门请里正带着人进去说话,又跑出去哄散了围观的人群,不让他们近前去模那鱼。

“哎呀,还有夷人!”小厮瞧见那些黄头发红头发的人,心想着可算见着了夷人,以后吹牛也多点话资。再一转头,不由愣住了,竹椅上还有个貌美的女人!

里正顾不上跟小厮多说话,没等小厮看清楚霏珠的模样,就喊着人把竹椅抬进了县丞家门。

不到一盅茶的功夫,里正便带着他镇子上的渔民从县丞家走出来,喜滋滋地去酒馆,给大伙每人打了一角酒。有鱼打、有货卖、有官升、有酒喝,真是个好年头啊!老里正今天格外高兴,一脸皱纹随着那盅子酒全舒展开,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岁。

县丞已经四十多了,微微有些发福。夷人自然是按照规矩送到上头去,说不定上头一高兴,免了三五年的税事小,多升两三级事大。他经历过,有主意。连那只罕见的大鱼,也吩咐下人剔净肉,留下骨架,找个刻字先生刻点吉语,一并送。至于里正带来的夷女……是自己留下,还是孝敬上司?

他端着个磁碟儿,一边拈了碟里的点心垫补肚子,一边审视仍在院里竹椅上的石霏珠。她水润的眸子让县丞想起一连串早年读书时的词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县丞走过去,伸手替霏珠把嘴里的黄果取下来。霏珠没了嘴里的障碍,随口说了句:“手腕子麻,一起解开就好了。”她是在跟小螃蟹说。有了昨天的经历,霏珠连“雷猴”这个唯一会说的粤语问候,都不抱希望再来一遍。

“姑娘会说大唐话语?”县丞吃了一惊,明明是个卷发南国夷女。

霏珠也吃了一惊。面前的大叔听得懂普通话,她顿时找到了知音一般,滔滔不绝地诉说起来:“会说,会说!这位大叔,我是良家子女,从小跟着父母在海外,

家里做些海上贸易,小有薄产,今年父母带着我返乡,不幸遭了风暴,打翻了船舶,父母遭了难,还不知流落何处,小女子侥幸捡了条命,被渔民带到这里来……我讲什么,他们都听不懂,您看,还捆了我的手脚,我还得去寻父母呢。大叔您发发善心替我解开吧,一定重谢您。”

如果不是县丞打断她,霏珠还要编故事不眨眼地继续说下去。终于找到了能说话的人,终于听到了梦牵魂绕的母语,霏珠感受着每一个字的节奏,恨不得说上三天三夜。

县丞替她解了手脚,还把手中的点心碟子递给她:“慢慢说,姑娘受惊了。”一面想着,此女会说官话,虽然父母可能葬身海底,难保族里还有亲戚,他日寻找过来,留下只怕生是非。

官员强占民女,捅到哪个衙门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县丞待要放了她,又不忍看着这么美丽的女子在自己手上没能添出一朵花来。他喊小丫头领着霏珠到夫人房里叙话,换件干净衣裳用些饭食。自己则坐到院中石凳上,抚mo着石桌刻下的棋盘纹理,陷入沉思。

被贬到岭南,已两年有余。这一回,能不能咸鱼翻身?

县丞以前也是朝中大官……他习惯必须要把每一颗棋子都用出去,哪个也不能是废子。包括今天里正送来的姑娘,是汉人,留在身边当妾不安全;送去孝敬上司怕她吹了不该吹的枕边风;送回家乡于自己没甚好处:商贾之徒,纵是厚礼相谢,也带不来半点官途实惠。白白放走如此美丽的一颗棋子,岂不是天大的浪费?

县丞的手指顺着棋盘纹路慢慢滑,一拍大腿,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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