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夷珠 第一卷 醉洇红妆 第三节 里正的算盘

作者 : 垂枝银杏

石霏珠只会这么一句打招呼“雷猴”。她满心期盼着,船上的人能听懂“你好”,可别产生什么误会……

王五根和王六根依旧一头雾水,古语发音与现在多有不同,加上方言种种,与霏珠之前说过莫名其妙的话,让他们很难把霏珠归类到汉人里,哪怕同样长着黑头发黑眼睛。他们注意到了霏珠的卷发。里正不是说,头发跟没晒干的海菜一样,便是夷人?眼前的女子有可能是跟那几个蓝眼珠子夷人一条船上的吧。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几句,跳下船来,淌水走上岸。

王五根做了个“请”的动作,弯着腰把她往船上迎,他甚至指指后背,意思是背她上船。王六根伸胳膊抱了旁边的大贝壳。石霏珠见他们都友善,不像要伤害自己的样子,笑了笑,直接涉水,踏上船板。她自然地依着大贝壳坐了,猜测待会儿会见到怎样的古代渔村情景。

五根和六根没着急划桨。他们在岛上细细搜寻,手搭凉棚四处张望,希望能发现一丝半点“残船”的痕迹。海面上波涛依旧,连一片浮木都瞧不见。霏珠便坐在船上,手里捧着螃蟹,好奇地看两人跳进水中,在周围游来游去。

除了采到一把品相还过得去、能换些零用钱的珊瑚,兄弟二人一无所获。重新上了船,拧拧水,没找到沉船货物有些失望。他们又划着船往远处找了找,还是没找到,不禁丧气,绕着大贝壳,想撬开来看看有没有大珠。

船上没准备一应工具,徒手又掰不开。兄弟二人使劲掰珍珠,胳膊上都现了青筋。霏珠心以为他们是出海寻找极品珊瑚的人,等到了岸上送一支好珊瑚与他,也算不欠这一段载她离开荒岛的人情。遂摆着手制止了两个人折腾贝壳,指指自己,又指指贝壳,轻轻一掰,贝壳便打开了。

两兄弟看得目瞪口呆,赶紧探头往贝壳里瞧:小包裹、椰子、还滚着一颗小珍珠。

霏珠把包裹和珍珠拿起来,抱在怀里,指了指自己:“这是我的东西。”又指指贝壳,指指自己:“贝壳也是我的东西。”然后拿了椰子,递给王六根:“椰子可以送你们。”

王五根和王六根互相看了一眼。这女子说什么,他们听不懂,但如此大一个贝壳里居然没有大珍珠!实在让人懊恼!看那女子拿着的小珍珠,白送张家二寡妇都得给扔门外头去。珍珠交易素来以大为贵,眼前这颗,估计连“八百子”也够不上。八百个才能卖四倒银的东西,在海边没人稀罕。再瞧瞧贝壳里没有贝肉,四壁光滑,

不像个活贝。

大概贝壳里的珍珠早就被人挖走了!兄弟二人齐叹气,合上贝壳,带回去托里正给随便换两个钱算了,好歹也是这么大的贝壳,罕见。王五根重新划桨去。王六根不甘心,想着女子手中的小包裹里,说不定能有点值钱东西。就撇下椰子,要去夺包裹。

霏珠见他伸手过来,以为要非礼自己,大叫起来,小螃蟹的钳子也朝外挥舞,一付谁敢过来就夹谁的姿态。霏珠退后一步,思量要不要跳过去抱着贝壳下水,在水里慢慢跟着这船游,也能到岸。她还没往水里跳,王五根“啪”的打了王六根的手,呸他忘了海上规矩夺人财物。

取海难者的钱财,叫拾遗。取幸存者的钱财,叫抢劫。贪得无厌要被龙王爷降怒,是海上大规矩。如若真做出害人谋财的事,与海盗有什么两样?抓住了会被里正扭去送官。

王六根收了手跟哥哥赔笑脸:“有钱齐齐揾。”五根没搭理他,挥着拳头把他拎到木桨那头,叫他划桨。一面又与霏珠作揖,作完揖又冲着大海合掌祷告,念念有词。霏珠不明白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礼待自己,总不是坏兆头。

她多穿了好几件衣裳,都是鲛绡做的。头发也披散着,遮了一半脸,能遮住的皮肤全部遮起来,小心呵护,以免受太阳晒皮肤之苦,哪怕现在是落潮时分,日头已快落山了,霏珠也不敢大意。一船三人沉默了一路,眼见得能望到渔村炊烟。各家都在屋里吃饭,外头没一个人。王五根拴了船,叫六根抱了贝壳走在前面,霏珠走在中间,他自己跟在后面。三人踏着沙土路,拐过几家草屋,来到里正家前。

老里正没点油灯,借着落日余辉前后左右地看石霏珠,卷发、不开口说话、衣衫怪异,面容俊俏。而后模着胡子,给出了结论:“夷人”。

这两个字是官话发音。霏珠听懂了。她立刻介绍起自己:“雷猴雷猴!村长大人吧?我叫石霏珠,我不是夷人,是汉人。这里是哪里啊?咱们皇帝的事您能讲讲不?税重不重啊?我自幼流落到海外,许多事都不晓得。”

她一张口说话,就让多少见过些世面,听得进几句官话的老里正给改了结论。里正能辨别出她说的几个字跟官话差不多,可是老里正也不会讲官话,来收海货的商人们虽然会说官话,入了镇子也都是说方言的。眼下没海货商人可寻,里正琢磨着要带去县丞那里问一问才好。看她细皮女敕肉的,说不准是个南方海国夷国显贵,县丞跟自己闲聊时说起过,夷人权贵都爱来大唐学说话学读书。这一位保不准是个公主之类,送回去赏金绝对少不了。

“里正,那、那个,我哥也老大不小了,想把她领家里去。”王六根弯着腰,小声跟里正讲了打算。“我哥不嫌弃夷人。”

老里正抬眼看看王五根,都像个小老头了还没家室。这女娃美,叫他领回去,真是糟蹋人。“万一不是夷人公主,不如送给县丞当妾,给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换个衙门里的差事做做。”里正心里的小九九噼里啪啦打起来。“管她会不会说这里的话,全当聋了哑了,光是站着,也比全石板镇的女女圭女圭美。”

当下就唬了两兄弟,要带着石霏珠,把她安顿到一间小草屋里,端水递饭,与另一边院里关押着的夷人一般对待。女儿家,不怕她跑了,没绑。至于大贝壳,的确少见,被老里正收在院中,答应替王五根和王六根卖掉换钱。兄弟二人只能多看了霏珠几眼,回家去做饭。先前那娶了她的念头再不敢提起,老里正拉着脸说了,夷人女子,得县丞定夺。

县丞,可是比里正厉害许多,正儿八经的官老爷!

霏珠很郁闷,他们说方言,她听不懂。她说什么,似乎大部分人也听不懂。就这样被送到一间草屋里,有个大婶模样的人端来一碗粗粥,一碟子拌海菜,还有水。知道这是夷人女子不通言语,大婶很和蔼地冲她笑,比比划划地指外头,又做出叩拜模样,拍着手笑。还拉起霏珠的手拍一拍才离去。

大婶想告诉她:“就要嫁给官老爷了,享大福去,是好事。”

霏珠自动理解成为:“那个大贝壳是神物,得膜拜膜拜。”反过来想一想,上辈子见得贝壳顶多碗口大。如今他们见了一人长的贝壳,拜一拜似乎没什么不妥。

霏珠又想起有一回出去旅游,庙里头年份久远些的树,也是有牌位要拜一拜的。遂为自己的翻译智商鼓掌,并安然尝了一口粥,半碟菜。重返人间,真好。

她把剩下的饭食交给螃蟹去消灭,环视草屋,简陋地很。四根木桩子架着横梁,苫着某种不认识的植物。大石块筑起的墙,也不甚整齐苫着草。空气里弥漫着闲腥味。“天青,这家人真穷苦。你就在桌子上凑合一晚吧,明天咱们出去找个当铺,卖点东西,就有银子了,给他们盖间大屋住。”

从包裹里挑了两枝好珊瑚,一支给划船的人,一支给这家人。那个企图袭胸的混蛋,什么也不给他。想到那混蛋,霏珠躺在铺了草的床上,颇有感慨地跟螃蟹聊起来:“今天这事儿算个教训,天青,你知道教训在何处吗?”。天青蘸了蘸水,没碰粥,爬到霏珠旁边安静待着。“唉你肯定不知道。你的大脑小脑太小,影响了我教导你啊……天青,本姑娘今天错在随便就上了陌生人的船。”

“万一船上是个英俊的少年,岂不是要扰乱本姑娘那颗纯洁的心嘛。下回呀,我们还是在水里悄悄跟着船行进比较好。圣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虽然坐船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也得好好反省反省。天青,天青?”螃蟹用钳子碰碰她的胳膊以示存在。霏珠望着屋顶继续说:“主要是我不困,你又不能陪我聊天……”

霏珠轻声自言自语着,把将来要去哪里都计划了一遍,还勒令螃蟹替她记下来,越说越兴奋,直到天明,她还睁着眼。听到外头有走动的声响,霏珠一骨碌坐起来,整整衣裳推门,她迫不及待地需要去当铺换银子。

一推,门没开。再用力,还是没开。霏珠暗道不妙,整个身子撞上去,那扇看起来破旧不堪的房门,仍旧没被撞开。

“喂!开门!开门!”霏珠弓着腿推门,冲外面大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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