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千秋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李渡

作者 : 霜冷华月

龙骧静静的立在一旁舌忝着水皮,马鞍上印着暗色的血痕。

翎沧抱着昏迷过去的箜篌半坐在水边,掬着水给他一点一点清洗。

有星星倒映进水中,泛着水面起了一层蒙蒙的光,箜篌的眉眼在水光里越发精致起来。

翎沧抱着箜篌发了一会呆,忽然就想起在论剑峰顶,五灵吼的那一句话。

“燕翎沧,你知道箜篌护腕下是什么?”

他托起箜篌手腕端详,裹紧的护腕下……到底覆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迟疑了一会,勾起束绳,抽开活扣,软皮的护腕散下来,里边却还细细缠着一层布。

一圈圈松开,柔细的布带顺着水流飘走,翎沧看着眼前的玉色手腕,眼里映出四片蓝的像水一样清透的鳞片。

托起另一只手腕,除去遮蔽,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四片鳞。

……你果真是个鲛人吗……

翎沧低下头吻在箜篌微凉的唇瓣上,我会把你藏起来……任何人,任何人都别想取你的血去益寿延年!

于是那天夜里,巡戍的军士都看见燧烨将军怀里裹着新到天策的年轻万花回来,风吹起万花黑发,下边赫然是散乱着红痕的赤果肩膀,底下一双玉白的腿赤了脚在天策的晚风里垂着,身子却被将军的袍子实实的掩住,分毫不露。

箜篌醒来的时候,瞪着帐子顶发了好一会的呆。

“醒了?”翎沧听见响动,转身过来,“喝水吗?”。

“……”箜篌偏了头看他,不意被油灯晃了眼睛,下意识的伸手去挡一下。

一抹蓝色晶光从眼前滑过……

翎沧眼看着箜篌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

“你……有什么要说的?”他掇了凳子坐在床前,双手交叠放在下巴下支着,黑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箜篌。

“……没有。”箜篌放下手,惨然一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怎么处置我。”

“别去,”翎沧拉过箜篌手腕,轻轻吻在那四片晶莹的鳞上,“明天我去跟李将军说,把你调在我帐下。”

“……献上鲛人,可是大功一件。”箜篌半坐起来,忽然皱一下眉。

“你还是躺着吧,”翎沧微红了脸,“刚……敷了药……”

声音细如蚊蚋。

箜篌看着翎沧,忽然就笑起来,怎么这人次次都事后害羞的?还都是他做的事情。

笑过又问:“翎沧,你不把我送给李弦卿吗?”。

“送给他干什么?”翎沧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箜篌愣了一下。

“我体内有着鲛人血脉,是求之不得的长生不老药,献给皇家,必定是大肆封赏,你——不想要?”箜篌自嘲的笑笑。

“如果我说,我只想要你,你肯信吗?”。翎沧手指捋着箜篌手腕轻轻推拿。

箜篌咧咧嘴,小声抱怨:“别按……都麻了……”

“嗯,捆太久,血脉不通,会麻也正常,给你揉过就好了。”翎沧低着头,看自己手指在玉色肌肤上一下一下的滑过去,“你肯信吗?”。

“信,”箜篌皱皱眉,他讨厌这种刺麻的滋味,像一大把牛毛细针细细密密的刺进皮肤里,“燕将军想自己延年益寿也是人之常情。”

你可知道,我的命早已分了你一半……

“你非要气死人不可吗?”。翎沧很有一种砸开他脑袋看看里边到底装着什么的冲动。

“不然呢?”箜篌看着自己手腕的鳞片在油灯下熠熠的闪着光。

“我不想要你的血,也不想要什么长生不老……我只想……”翎沧抿了抿嘴,斟酌一下方缓缓说,“我只想,能看着你安全的活到我死。”

“为什么。”箜篌侧过身看着翎沧。

“……我欠你一条命。”翎沧低声说。

“哈,”箜篌笑起来,“燕将军果然重情重义,箜篌就多谢将军照拂了。”

原来……原来……你只是为了还我一条命……哈,哈哈……

“将军,”燕翎沧一撩下摆,单膝跪在李承恩面前,“末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将军成全。”

“讲。”李承恩看着面前这个少言寡语的年轻将领,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开口索要。

“恳请将军把万花弟子箜篌调至末将帐下听令。”翎沧低着头,一字一顿的说。

“为何?”李承恩想起那个万花,黑衣广袖,于夤夜在自己面前翩然而降,精致的面庞上满是笑意,端的好身手。

“上次夜袭,箜篌一人于乱军之中取敌头颅犹如探囊取物,此等身手如能于末将帐下配合军令,行斥候或刺客之实,必可克敌制胜。”我要你,好好的呆在我身边。

“却也不无道理,原来是起了爱才之心,”李承恩微笑,这燕翎沧,看见个好身手的就想讨回营里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弄一支什么样的劲旅出来,“待他回来,就让他上你那里去吧。”

“他去了哪里!”翎沧一惊,猛抬起头急问。

“今日有信鸽来报,只说李渡生变,故令他前去查探。”李承恩奇怪的看看翎沧。

箜篌,你到底还是去了。

洛道,李渡。

枯骨遗野,瘴气千重……

箜篌轻巧的翻上李渡城头,伏低身形向下看去。

“呵,”他轻笑,“这是谁竟然把偌大一个李渡做成了药炼之地?难怪之前的斥候都没了音讯,只怕都变成了这里无思无识的毒人了。”

抖一下手中军服,箜篌将头发草草挽上,换过衣服,又自药囊中取了些油膏,混了尘土在脸上擦过一遍,衣袖一抹,原本玉白的肤色顷刻就憔悴成了姜黄。

仔细染过脖颈和双手,箜篌掬一捧浮土撒在自己头上,拍掉多余碎土,黑亮的发丝瞬间黯淡无光。

拿起方才偷来的长枪掂了掂,白蜡木杆儿绑个铁枪头,飘轻……啧啧,真不是一般的糊弄。

提着抢,箜篌从墙边溜下,把衣服抓的略有些松垮,便一路急匆匆的向着毒蛇营深处跑去。

顺利的从灰鸽子嘴里套出情报,箜篌一脸谄媚的只说有件异宝要单独献上,将手拢在袖里去了护腕,迎着亮只一晃。

蓝色晶光璀璨。

灰鸽子一眼没看清,便以为当真是什么异宝,被箜篌勾到了营后无人之处。

“哈哈哈,若是真有异宝,必定少不了你好处,若是有漂亮娘们儿……”声音终止在喉头一道血线,灰鸽子眼里是孤心笔滑过的红色亮光,然后才是箜篌那双含笑的凤眼。

“我要你的头做好处就足够了……”箜篌伸手接住从脖颈上滚落的人头,凤眼弯弯,笑的妩媚。

“灰鸽子的头,我先借走了。”一个扶摇拔地而起,箜篌提气开声,朗笑着纵身向外电射而去。

孤心的光芒一圈圈闪过,红宝石样的毛笔在箜篌右手五指间蹦跳舞蹈——原来,花间弟子熟识的杯舞手法,若换成了毛笔便可夺人性命。

含着一抹淡笑听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远,箜篌在一个拐弯后忽然扶摇起来跃上山崖,手腕一抖,孤心笔犹如钢钎一样钉进岩石。

他笑着安静的将自己用孤心笔悬在半空里,看那一群灰头土脸的男兵女兵们潮水一样从脚下涌过,茫然的散开,吵吵嚷嚷的四处翻寻,终于……离开……

撤了劲力,放任自己挂着风声坠向地面,临近了一个踏云,轻巧的空心跟头翻过,脚下又是坚实的土地。

“呵,还以为是多么难的事情。”箜篌将灰鸽子的头颅放进溪水清洗,红的血沿着水流缓缓而下。

洗净的头颅泛着惨白的死色,嘴唇上褪尽血色就变得发乌,箜篌凝视一会,伸手合上他眼睛。

“那些毒人,想来跟你月兑不了关系,他们连一个安静的坟墓都求之不得,你又有什么好死不瞑目的。”轻轻叹息一声,取包里石灰将人头镇在匣子里,裹好。

箜篌打散头发,厌恶的把那一套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军服甩进溪水冲走,缓缓步入水中。

揉了药水洗去脸上姜黄,箜篌浸在清凉的水里几乎不想出来。

深吸口气潜入水底,他几乎能感觉到流动的水把他发丝间的碎土逐渐带走,有鱼近前,在他面颊轻啄。

箜篌弯了眼睛笑,在水底吐出一串串气泡。

洛道许是许久不见活人戏水,鱼儿竟也都不知道怕人了,一条一条只管在他颊边身侧游动嬉戏,有那么一两条调皮的,竟然就游在箜篌发丝里,只怕是把他那一头黑发当了水草。

箜篌躺在水底仰望着天空,层层叠叠的水纹荡漾开去,模糊了天上浓重的彤云。

翎沧,翎沧……原来,你一直都是在报恩吗?

眨眨眼睛,有泪水融进冰凉的水里,人们都说,鱼是不会哭的,因为没有人见过鱼的眼泪。

箜篌笑开,是啊,鱼不会哭,鲛人……也不会……在水里,又有谁能看见鲛人的眼泪,而离开水,每一滴泪水都是珍珠……

又有谁会伸出手,替你擦掉这贵似黄金的鲛珠?只怕是巴不得流个几天几夜才好。

伸出手捂住脸,狠狠揉擦一下,箜篌,即使你体内只有四分之一的鲛人血脉,在翎沧眼里,你依旧是个异类,不是人。

什么都……别想了……

如果……放尽鲛血就能成人,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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